第222章 將星隕落(2 / 2)

街道兩旁的建築一閃而過,轉入稍窄的街道後,兜帽下突然傳來一句低語:“相信我,真有那麼難麼……”

喬羽飛愣住:是了,自己前幾日才說過,信他。

即便是在她宴席上冷臉待他、回憩霞殿後做戲騙他、甚至將他氣跑的情況下,他依然能在她需要的時刻不存芥蒂、飛身趕來相助,這樣的人,她怎能不相信呢?

悔婚歸悔婚,待人歸待人,一事是一事,彼此不相幹,如今這般,是她錯了。

“抱歉,天都——”喬羽飛裹著雨披喃喃自語,不知對方是否聽入耳中。

“算了,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一隊騎士相繼拉起韁繩,挺直脊背。夜雨中,侯府已在眼前。

窗內燈燭輝煌,門外雨聲瀟瀟,敞闊的外廳裏已聚了不少匆匆趕到的人。宗族、同袍、下屬、老友……接到消息後陸續踏著沉重的腳步來到此地,隻為送病人最後一程。

他們或坐或立或來回踱步,卻共同地保持了靜默,裏間偶爾傳出一絲響動,所有人的目光都會立時緊張地投過去。

隔斷內外的黑色錦簾再次掀起,一名青年閃身鑽出,小心地將門簾掩好,走到一名四十餘歲坐在門側的中年男子麵前,紅著眼眶捧起手中一本牛皮冊子,隻見封皮上四個草字:“練兵紀要”。

中年男子頓時表情一凜,在青年肩頭重重一拍:“佑安,這是你古伯伯的心血,你要好好收著。”

“是的,爹。”眼看最為崇敬的偶像竟然要屈辱地命喪病痛之手,佑安無奈之餘,深深痛恨自己的無力。如果有什麼事是他力所能及,隻怕他會毫不猶豫地行動。

“砰”一聲脆響,風摻和著雨絲吹開了菱格門,佑安一個箭步上前剛扶穩門扇,冷不防突然撲進個披頭散發的綠裙女子,憑著一股洶洶氣勢,竟然就這麼跌跌撞撞地甩開門簾,徑直衝進了裏間。

匆匆一個照麵,熟悉的、濡濕的麵孔映入眼底,佑安剛要抬步跟上,肩頭一沉,已被父親按在原地,他剛要著急開口,眼前一條金龍掠過,他木愣愣地僵了片刻,恰好借著肩上傳來的大力曲了雙膝,再看廳中,已經呼啦啦跪倒一地。

“不必多禮!”

待得抬頭,發話之人早已晃進簾內。在場諸人不敢隨便起身,隻抬頭竊竊私語。

既然天子在此,那片刻前闖入的綠裙女子,毫無疑問隻能是那一位了。

燈燭高照,更襯得病人枯槁的麵容異常清晰。連侍奉在一旁的侯府世子,僅僅數日未見,眼下已多了濃的化不開的青淤。

視線對上的時候,病人暗淡的雙目明顯亮了一下,喉頭動了動。喬羽飛收了步伐,輕手輕腳行至床前跪倒,忍下了哽咽,卻沒止住一串淚珠滑落腮邊。

“爹爹,女兒來遲了……”

慈愛的目光停留在那道嶄新的淚痕上,換做不讚同的神色,白色中衣下的胸膛深深起伏著,似在積攢氣力。

這位擁有武安天下之名號的將領,會在臨終前對他的養女、西黔的天女、未來的王妃交代什麼?留在病房內的禦醫、親信、侍從、族人,連同剛剛掀起門簾的年輕國君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

直到那個微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你這孩子……叫義父……就夠了……”

喬羽飛咬緊牙關,捂住嘴巴,終究沒讓哽咽漏出分毫,若無其事地抹去眼淚後,她甚至能夠回以笑容:“義父,這種小事就不要總是提醒我了吧。您叫女兒過來,是想說什麼事呢?”

“拿燈……過來……”

喬羽飛略一遲疑,邊上已遞來一盞點亮的銅燈,她接過,小心翼翼地舉在床邊。

燈火映照下,平放在床邊的手臂動了動,虛握的拳頭吃力地打開,一張折起的紙片攤在古至誠掌心,紙麵泛黃,字跡轉淡。

“……燒掉它……”

喬羽飛依言撚起紙片湊近火焰,一團火苗在她指尖綻放,映亮了病人暗淡的雙瞳。恍惚間,床畔的麵容化作另外一張,秀美的臉龐近在咫尺,有著遠勝桃花的嬌豔,清澈的眸光,羞澀而溫柔地凝望著他的方向。

阿寧,你還是記憶中的模樣,而我卻老成了這般,再見麵時,你怕是已經認不出我了吧——

他動了動幹裂的唇,沒有出聲,隻癡癡盯著那一小團火光,臉上浮起寧靜平和的笑意。

火光很快熄滅,紙片化作灰燼,他眼中的神采逐漸淡去。

“爹!”

隨著一聲驚呼,銅燈咣當墜地,所剩不多的燈油潑了出來,燈台滾了幾滾,待它停下時,燈芯早已熄了。

一代將星就此隕落在某個雨夜。誰也想象不到,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到了多麼美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