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身姿由眾臣麵前經過,目不斜視,一路進入大殿,跪倒在神像麵前冰冷的地板上,開始低聲祝禱。
眾人沉默以對,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質疑的、猶豫的、冷漠的、審視的、戒備的……無數道仿佛看著異類的眼神集中在素衣背影身上,這些眼神中少有往日裏的尊崇,甚至難見一絲憐憫。
多日裏來無休止的攻擊詆毀,早已抹消他們對空有護國天女之名的弱女子的最初印象,更甚者,一種終於從仰慕迷障中解脫的釋放感促使他們迫不及待地斬斷與過去的聯係,不論是當初迷信的自己,還是迷信的源頭。
為何那時他們會尊崇一個來曆可疑、此刻縮在冷風中瑟瑟發抖、隻會乞求上天垂憐的女子呢?
這個毫不起眼的女人竟然還迷惑了他們的君主,與之未行大禮便在神廟這等聖地廝混一夜,簡直沒有廉恥!
看到了嗎?那位失了清醒判斷的少年正在大步趕來,一進大殿就將身上滾了灰鼠皮鑲邊的織錦披風解下,搭在女子肩頭,而後以守護的姿態默默站在一旁。
到底是太年輕了!
朝臣開始零零落落地下跪行禮,然而並沒有俯身,而是一個個直挺挺地跪著,彰顯著無聲的抗議和不屈的氣節。
天帝在上,但願他們堅持不懈的進諫能讓君王迷途知返!
殿內殿外,人們懷抱著不同的心思沉默地等待,安靜地僵持。直到雲霞滿天,金紅的光芒刺破天際,一輪紅日躍然而出,驅散先前的晦暗。
殿中同時傳出女子的高喝,跪在前排的若幹臣子聽得十分清楚,清楚十分。
“父親在上!女兒本不在意世間眼光,但請父親明斷,我在西黔的言行舉止,是否有違神之天意,是否有損您的聖明,是否該擔今日之責!?”
大殿之內響起空洞的混響,有臣子微微蹙眉,難不成召他們過來跪一早上,就是為了聽一個女人道屈訴冤麼?
然,片刻之後,異象突生,原本晦暗沉寂的大殿深處,漸漸綻放光華。一聲驚呼響起,接著是一連串高低起伏的驚歎,眼前景象,足以令自詡最見多識廣的人目瞪口呆。
眾人麵前,正殿之中,光芒大盛,宛如天帝顯靈,塑像的上半身籠罩在隱隱流動的七彩祥光中,五官纖毫畢現,眉目低垂,神情肅穆中含著幾分悲憫。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一滴晶瑩的眼淚,就這麼順著天帝的臉頰滾落!
晨風徐徐,日光澄澄,不多時,祥光散盡,高大的神像重新沒入深廣的殿堂陰影內。大殿門前,一片靜默,更有癱倒在地、麵無血色者數人,皆為近日裏竭力主張懲治“妖女”的官員。
“是日,神像憫而垂淚,蓋因天女無辜受屈。由此,天帝之女其名確鑿無疑,人皆敬畏。”——《憩霞雜記》,著者不可考。
自己本是熱愛科學的大好青年,沒想到在無路可選的時候踏上了裝神弄鬼的歧途。懊惱之餘,喬羽飛自認為神殿中的那一幕實現起來其實並不太難。
七彩祥光源自水晶製作的三棱柱對日光的散射,金箔、鏡子用來調整光線的角度,對於天氣、時機和光線的把握頗費了幾天來研究,幸好她的機械腕表雖早已無法調校時間,但用來計時極為方便,因此說出台詞的時機才剛剛好。
塑像的眼淚則來自她無意間的發現。天帝神像左眼之下有一個小孔,這個時節天氣轉冷,每夜孔中會凝聚少許水珠,天亮後溫度升高變成水汽散出,又在神像表麵凝結為水滴,近來這段時間日日如此,也虧她病愈後每天早起鍛煉才能觀察到此等奇景。她所做的,不過是在塑像臉部塗一層蠟油,讓水珠凝結得更明顯而已。當日稍晚,她命衛東將孔隙用蠟填起,神像落淚之奇觀其後再不曾有任何人目睹。
至於當時聽起來如同天音的禱詞——
“我背的是元素周期表,不過對於現在的西黔還沒什麼用處。”喬羽飛對著一頭霧水的聽眾們如此解釋。
是日之後,先前非議天女的官員們戰戰兢兢地上本請罪,雖然國君已發話戰事為重,不予追究,但他們行事從此小心許多,再不敢在朝堂上妄加議論,隻是埋頭履行本職,諸項國事推行因此順利不少。
更甚者,借由天帝神威,西黔國君、護國天女有上天庇佑一事深入人心,曾經有過動搖的臣民由此不再搖擺,“王師必勝”成為共同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