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驚醒。
喬羽飛猛地睜開眼,心神難定,隻瞪著暗沉沉的床帳頂平穩呼吸。她本想掀開床帳看看外麵的天色,轉念想到佳期就在外間值夜,帳幕一動,縫綴的珠玉一響,必定會把她驚醒,因而沒有起身,隻是從枕下取出一枚溫潤的玉佩,貼在心口上,借以平複鼓噪的心跳聲。
第幾次夢到了呢?無盡的雪原,凍結的血海,以及倒在她懷中的、逐漸冰冷的屍體。
是誰?
她沒有看清,也不敢細看,怕會應了不好的預感。
心跳漸漸平穩,贈玉給她的人曾說過,玉有辟邪安神的功效,果然不錯。
聽外麵的動靜,離天亮應該還早。
不如想一想醒來後的日程安排吧。
首先是將王都重臣望族的女眷們捐獻的布匹、米糧等登記成冊,而後分發給天命城近郊的各處慈恩院,保證寄住在那裏的老幼病殘順利過冬。
而後是批閱學士院新編的機技類書籍兩卷、算術類一卷。
臨近午時,可以去看看小白,放鬆一下。
午後給恭懷寫信,問詢彩票在周邊各國,尤其是東垣的售賣情況。
然後繼續審書,當日最起碼要審完一卷。
有時間的話把還會唱的歌詞寫下來,下次唱給鳴玄,方便他記譜。
最後,一邊完成這些事,一邊等待知聞司例行上報的當日軍情……
指尖微動,觸到了玉佩下麵那枚小小的玉玨,和染上她體溫的鴛鴦佩不同,玉玨帶著一絲屬於冬天的冰冷寒意。
她先是小口哈氣,然後單手抓緊,固執地想將玉玨捂熱。
隨著掌心中微涼的感覺消失,心中強烈的不安似乎褪去幾分,她再度合上眼,雙手全都覆在心口。
天亮之前,還是再睡一小會兒吧。
但願今天……能夠收到好消息……
再次蘇醒後,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
月華她們欣喜不已,讓她連埋怨沒人叫醒她的話都無從開口。
等她一邊聽佳弦彙報呈上的簿冊,一邊忙裏偷閑默寫歌詞時,月華突然領著衛東急匆匆步入書房,難掩眉間喜色。
“殿下,前線大捷!消息已經傳入宮中了!”
筆杆滑落,將好不容易默出的半篇《送別》糊得慘不忍睹,喬羽飛卻恍若未覺,不敢置信地開口:“大捷?”
據說叛軍和烏遲軍彙合後聲勢浩大,繞過城塞直逼王都,卻在行軍第三日半夜突然內訌,打得不可開交,叛軍到底連日征戰,疲勞不堪,天亮之前幾乎被烏遲軍盡滅,烏遲軍同樣折損不少兵將,狼狽退回國境,被得到情報的王師乘勝追擊,最終大敗而逃。西北之役由此終焉,西黔大獲全勝。
果然,小半個時辰後,光昭殿那邊有確鑿的消息傳來:戰爭結束,烏遲遞交降書,將士擇日回朝。
但她掛念的那個人的消息卻沒有,捷報中沒有,知聞司不知道,仿佛憑空蒸發了一般。
唯一有可能知道的人已經很久沒來這憩霞殿了,若不是經常派人傳話問候,她幾乎要以為,連他都不在這皇城中了。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這樣也好。
正月初十,西北平叛之役的有功將士如期回朝複命,由數名高官引入王城,三朝重臣廷樞代表百官接過烏遲降書上呈國君。隨後,與烏遲新王的使者簽署停戰協定,叛軍頭領入監候審,發布普通兵士的赦免令,將他們重新編入軍中或遣散回鄉,犒賞三軍將士……一連串事務足以讓整個朝廷忙到昏天黑地,但心頭大石落了地,人人歡欣鼓舞,幹勁十足。
那個仿佛憑空蒸發數月的人,終於有了下落。
一口不起眼的青色瓷壇,一套浸透血汙、沾滿淡黃粉末的金盔黑甲,同時呈上禦前。
據說,盔甲的主人在叛軍與烏遲軍內訌後的營地裏被清理戰場的王師找到,發現時,幾乎已經被往來的鐵蹄踏成了一團血泥,但兵士們憑借華貴的盔甲和隨身印信證明了死者的身份。屍體不便存放,但作為尚未定罪的叛軍首領,無人知曉該如何處理,於是隻好就地火化,將骨灰和衣物一齊帶回天命城。
複命之後,這些東西就沒了價值,如此汙穢之物自然不能留在王都之中玷汙天命所在之地。於是,在有權幹預之人無心幹預、有心幹預之人無權幹預的情況下,瓷壇和衣物很快消失在了眾人的眼界中,從此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