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文士見她訥訥不能成語,不覺微微一笑,道:“世人都稱老夫作五絕書生,你也喚老夫作五絕書生便了。”
蘭陵香驚詫欲絕,道:“五絕……您老人家不是業已……”
那中年人士知她想說什麼,藹然一笑,道:“你可是奇怪,老夫何以未死?”他凝目望住蘭陵香的麵龐,接道:“其實老夫業已死了。”
蘭陵香聽得怦然心動,暗道:他明明未死,怎麼說是死了?但說的那般自然,卻又令人毫無置疑的餘地。
一時間,她也無法辨出,眼前這位蓋世奇人語中的含義,但見他雙目一闔,低低長歎一聲,住口不語。
蘭陵香心中,本有甚多疑問,但見這自稱五絕書生的中年文士閉目不語,仿佛已經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敢開口動問,再來也不知從何問起。
寂然良久,蘭陵香突然心頭一動,暗道:瞧這人的形貌依著,正是洞口那畫像上的模樣,雖然語音神情不似年過百歲之人,怎見得就不是因為內功通神所致……
她思忖未了,倏地不顧一切地撲身向前,跪仆在那中年文士腳前哀哀痛哭起來。
那中年人士慢慢地張開眼來,道:“你哭什麼?瞧你眼中的神色,似對老夫尚有懷疑。”
蘭陵香玉麵微仰,哭聲道:“你老人家可是五絕——五絕祖師的傳人麼?”
那中年文士啞然失笑,道:“老夫若是有傳人,早已解脫這臭皮囊了。”他語音微頓,又問道:“你跪在老夫麵前幹什麼,莫非擔心身陷這山腹之內,從此與世隔絕了?”
蘭陵香激起那“五絕遺言”,不由自主的猛一搖頭,道:“弟子曆盡艱辛,為的是探求絕藝,尚祈老人家慈悲……”
那中年人士淡然一笑,插口道:“絕藝倒有,不過老夫非僧非道,不以慈悲為本,不講因果報應。”
蘭陵香哀哀說道:“老人家濟世活人,勝似萬家生佛,弟子身世堪憐,千萬祈老人家垂鑒。”她聲淚俱下,說的淒慘欲絕,任何人聽了,都會惻然心動,但那中年文士不過淡淡一笑,說道:“你滿身血腥氣味,照理來說,老夫懶得理你的。”他淡然掃視一眼,接道:“不過你既能到此,總算與老夫見麵之緣,你且將身世來曆,詳細地說與老夫得知,老夫酌情處置,絕不虧待於你。”
蘭陵香舉起衣袖,擦拭臉上淚痕,道:“弟子據實相告……”
那中年文士眉頭微蹙,道:“我看你是個狡黠誠心之人,你自圓其說就好,不一定要據實相告。”
蘭陵香聞言一怔,凝思半晌,突然伏地慟哭,道:“老人家對弟子有了先入之見,弟子就是說真話,老人家也不會相信了。”她越哭越是哀楚,雙肩抽動,滴淚滂沱,看來完全是個初解人事的少女,哪裏是叱吒風雲,江湖上聞名喪膽的蘭陵香。
倏地,密室靠外的石壁之上,傳來一陣隱約的響聲,這響聲似有似無,宛如人在水底所感受一樣,那響聲餘波蕩漾,猶未竭止,跟著又是一響傳來。
中年文士眉頭又是一蹙,道:“這掌力頗為雄渾,發掌之人與你是敵是友?”
蘭陵香仰麵聽了片刻,搖頭道:“弟子分辨不出發掌之人是誰,想來是個叫竇千的**巨頭,或是一個叫做無名老叟的關外人物。”
那中年文士沉思少頃,道:“老夫想不起這兩人,不過剛剛那兩聲響動,乃是佛門大力金剛掌所擊。”
蘭陵香未曾料到天明大師也會趕到此處,想了一想,道:“或許是少林派的天覺和尚……”
他那衝淡的神色之間,倏地泛現出一縷憐憫之情,接道:“你雖仇海沉淪,靈智隱晦,但念你年事尚輕,老夫破裂體恤,你先將往事述說一二,但值得同情之處,老夫必然成全與你。”
蘭陵香早已被這洞中的布置,和那五絕書生的盛名,以及眼前這人清奇恬淡的氣質所懾,聞言之下,不禁大喜過望,膝行數步,仰起玉麵,將自己與淩嘯天結為夫妻之後,所經所曆,半點不漏的陳述出來。
往事如夢,不堪回首,她淚隨聲下,不知講了多久,最後仆伏在地,重又哀哀痛哭起來,那中年文士則瞑目盤坐,麵色肅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正當她杜鵑泣血,子規夜啼,淚盡而繼的時候,那石壁之上,重又響起了回蕩之音,一聲接著一聲,聲聲不斷,石壁傳音好似遠山之外,隨風飄來的暮鼓晨鍾,聲音隱約,卻是叩人心扉,法人,發人深省。那中年文士倏地雙目一張,眉頭一蹙,道:“這是斧鉞伐石之聲,想來隻有那個被你奪了神誌的竇千,才會做出這等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