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她伸伸懶腰,聞聞自己,身上好像沾上了被子的味道,難受得她渾身打顫。走出房門院子裏兩個小孩正在玩耍。她現在所租的房子是一家農戶自家的房子,在村裏可也是殷實的小康戶。家裏是一家四口,男的是種田的好手,屋簷下掛著成片成片的玉米,那都是他一年的辛勞所得。女人在家做飯洗衣喂豬喂鴨喂麅子,偶爾也去地裏幫孩子他爹幹幹農活,當然現在這個冰天雪地的無論是孩子他爹還是孩子她娘都樂得清閑。兩個孩子一大一小,大的呢是個男孩,也頂多才上了初中,小的是個姑娘還沒到上學的年紀,正是好玩的時候。見她起床了,男孩子紅了紅黑黑的小臉衝裏屋喊了一聲“媽,住咱房的女人起來了。”從裏屋走出一女人穿了灰布的大襖,拿著掃炕的笤帚作勢要打男孩子的樣子,這就是這家的女主人郝翠花。
郝大姐不好意思的衝她笑笑說:“姑娘你可別跟他一般見識,這娃兒彪得很。”她笑笑,這樣的早晨讓人覺得美好的不太真實。
吃過早飯,她就向白樺樹進發了。臨行前郝大姐拖也似的把大兒子拉了出來給她帶路,男孩子不是很情願的樣子,又禁不住媽媽一直催,拖拖拉拉一步三回頭,那架勢都趕上孔雀東南飛了。
一路無言,她也樂得清淨,這個時候趕上村裏人都窩在家裏炕上嘮嗑,整個路上都見不著幾個人,陽光照在漫山漫屋頂的積雪上,晃的人睜不開眼。什麼是幸福呢?這一刻就足夠幸福了吧,這一刻比她出生以來的任何一個時刻都來得幸福。
“喂,你為啥要找大白樺?”快走到村子盡頭的時候,男孩突然開口了。雖然是不太禮貌的言辭,卻一點都沒讓她覺得有什麼不舒服。
“你知道它幾歲了?”
“誰?”
“大白樺。”
“不知道,俺出生的時候它就在那了,俺媽說,打有她,那樹就在那了。”
沒人知道大白樺究竟立在那裏多久了,也許得問問村裏的老人兒才行,也許是幾百年,也許是上千年,一直活著,那它的生活一定很簡單吧,一定也很輕鬆,不然怎麼能活那麼久呢?不然怎麼能活得了這麼久呢?
“你發的什麼呆?牛哥兒說得真對,你們這些城裏人就是彪得很,奇怪得很。”
“牛哥兒是誰?”
“牛哥兒是俺鐵子。俺倆可鐵了!”
“噗嗤”她被男孩此時臉上自豪的表情逗笑了,有一個好夥伴是這樣驕傲的事啊。
“你看,到了。”
她也曾看到過白樺,在嘩啦啦的火車上,那時候她正去往更北的城市,身邊卻沒坐著那個人,她發短信給他,告訴他她看到了軌道邊成排的白樺樹,告訴他她真的真的很想他。這株白樺並不如那些成排的更有氣勢,隻是它獨自在這裏立得久了,帶著這個村子的故事一同有了色彩罷了。
看著眼前的大白樺,她記起奶奶家院子的門口有那麼一顆立了很久的梧桐,年複一年梧桐花開花落就是她童年記憶的光影斑駁。多少歡笑她好像記不太得,隻是猶記當年站在梧桐樹下看著同年的夥伴們都牽著爸爸媽媽的大手,記得歌裏唱到‘小手拉大手,走路不怕滑’,記得自己集了數不清的梧桐果,有誰陪伴了她的童年呢?
好像隻有院子口的老梧桐。
人是不是記不得美好的回憶呢?她搖搖頭,好像是美好的回憶讓傷更痛了。
“小不點,你有難過的事兒麼?”
“俺不是小不點!俺叫蛋子!俺最愁的就是俺媽叫俺去城裏上學。俺媽說,等過了年,賣了麅子,就送俺到城裏讀書,俺不想去城裏,俺舍不得家裏。”
為什麼每個孩子都要離開家呢?好的生活條件也好,好的學習環境也好,抵得上家的溫暖麼?她多麼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啊,可惜小的時候很少在家,長大一點又沒了家。人總是這樣,越是沒得到的越是真真想要。她望著蛋子被凍得紅彤彤的小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不走出大山就不會有出息,可一旦走出大山再想回家就難了,怎樣的選擇才是對的呢?突然心情就沉重了,如果從小沒有這些疼痛,現在的她會是怎樣的?有著什麼新的煩惱?會不會變成自己不願看到的樣子?究竟是誰的選擇出了錯才傷了她這麼久?可惜這些問題她永遠都得不到答案,時間不會倒流,世間又沒有如果。選擇這東西,一步錯就步步錯,選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她轉過身,往回走,山裏的冬真冷,雪真厚,就像她現在心裏的溫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