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
午時。
汴京城已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商旅行人往來不息。
桃、柳、葵花、蒲葉、佛道艾等物事,家家鋪陳於門首。女子頭戴艾花,行人臂纏百索,行走奔跑間歡聲笑語不絕。
汴京東角樓外,高頭街與潘樓街交界處有一個酒樓,時人常喚潘樓酒店。周圍鋪席林立,衣物書畫、珍玩犀玉買賣熱鬧非凡,金銀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動輒千萬貫。各種吃食飲品琳琅滿目、多不勝數。大小勾欄瓦子五十多個,可容數千人。自五更起,東角樓街巷便是一付熙熙攘攘的樣子,天下太平盛狀盡在此間。
眼前的一片喧鬧繁華,不斷的衝擊著方徊的視覺,可惜不消多少時日,此間萬物便皆化為廢墟,萬民被擄為奴隸,讓人唏噓。
潘樓與白礬樓皆為酒肆,並非青樓。李師師、封宜奴等人便等同於後世的女藝人,每遇節日便被大酒肆雇來駐唱,以此來招攬顧客。
李師師在已改名為豐樂樓的白礬樓裏常住,隻不過專為道君皇帝“纖手破新橙”。封宜奴則成了潘樓的東家之一。
潘樓酒店,屋宇雄壯、門麵廣闊,望之森然。與白礬樓頗為相似,亦為庭院式樓閣。
樓下廳院叫“門床馬道”,是平民百姓的樂處。樓上設雅間,可供權貴們高檔消費,回廊間有陪宴女郎隨時聽候召喚,俗稱“點花牌”;權貴上樓去歌舞宴樂謂之“登山”。
小絮兒引著方徊往樓上雅間閣子走去,一路上糟雜不堪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害得方徊心潮澎湃,腳步都走不利索了。
饒是小絮兒也是臉紅紅的。平日裏她隻是為封宜奴料理外事,很少入這等場地,加之情竇初開,心中的小鹿便跳來跳去。
不覺間已進入僻靜的雅間,兩個人的臉都是紅紅的。
封宜奴早已在雅間侯著,此刻見二人的模樣,瞬息便明了是何因。心思轉了個千萬遍,卻想不通方徊這混跡於市井的人竟是個雛兒。不覺間她心神一蕩,麵目之上媚態盡出。
方徊看在眼裏,幾乎不能自持,整個心肝兒都酥麻了起來。他連忙在心底默念著:“阿彌陀佛,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終於小公雞縮回到了雞窩裏,不再滿腔熱血的調皮搗蛋哭著喊著找食吃。
還沒等他鬆下一口氣,身著一襲淺藍色對襟薄長衫的封宜奴,帶著半掩的抹胸晃動著小白兔靠近了。
方徊艱難的咽了下口水,索性不再看她,低下頭掩飾愈發紅熱的臉頰。
封宜奴幹笑了一聲,啟口說道:“方官人,快快請坐……”
方徊快速點了點頭,走到桌邊坐下。
封宜奴用玩味的神色調笑說:“想來方官人一向不食人間煙火,頭遭見識到此間俗事……”
方徊咳了幾聲回道:“非也非也,某隻是害了些小病而已。”
封宜奴端起執壺為他斟了杯茶,笑著道:“奴家倒會些稀疏的醫術,不知官人是何病症。”
方徊見她不依不饒,抬起頭來老臉拉得很長:“封娘子果真精於醫術?”他鬆弛了下緊繃的表情,臉稍湊近了說道:“在下害得是玉樹臨風症,還請娘子診治一番……”
“噗嗤……”小絮兒首先忍不住笑了出來,隻笑了一半忙憋住了。
封宜奴又羞又惱,卻也覺得好笑,表情如萬花筒一般,隻是半低下睫毛,壓製心情的波動。
方徊端起兔毫紋茶盞,喝了口茶水,眯著眼睛、咂著嘴點頭道:“好茶,好茶……”
封宜奴緩緩坐下,心中思緒萬千,眼前這尚未及冠的少年,比自家還小三歲,詩詞及言談卻是老氣橫秋,著實教人費解!
她啜了口茶水,向小絮兒使了個眼色。
小絮兒頷首回應,走上前為方徊續了茶。
封宜奴這才說道:“方官人,詩詞可曾帶來?”
方徊一個激靈從昏頭昏腦中清醒過來回道:“封娘子,銀兩可曾備足?”
封宜奴笑了笑道:“官人著實是直爽的性子,開口便是黃白之物,既是如此,我也不藏著掖著,便加上五千貫,總數一萬五千貫,如何?”
方徊幹笑幾聲回應,不做聲。
封宜奴起身踱了幾步,伸出二指搖了搖:“不可再多了。”
青蔥白玉般得手指再一次晃瞎了方徊的雙眼,這個時代的,除了臉也沒別的可被看到了。
咽了咽口水,方徊強力守住心中的底線,搖頭道:“三萬貫,不可再少了。”
“唉……”封宜奴一聲長歎,不知應當是失望還是慶幸,第一次遇得能把持住美色誘惑的人,見慣了世間百態,今日心中隱隱有些踏實感。
她整了整衣襟,正色道:“官人可知用銀兩交易是朝廷所禁止的,我與姊姊可是要擔著身家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