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都習慣從自己的立場出發看問題,因為個人角度不同,所以得出的結論也千差萬別。生活中我們就常常因此而犯以偏概全的毛病,在沒有真正了解問題本質的情況下,就妄下判斷。那麼莊子告訴我們,怎樣才能全麵地看待問題呢?
莊子《齊物論》的第二層意思,是齊論。在莊子看來,人們擁有不同的思想是正常的。世界如此廣大,我們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一樣,所以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我們所看到的世界真相就不一樣。
莊子在《齊物論》裏,講了一個比喻。他說,人如果睡在潮濕的地方,腰部就會患病,甚至釀成半身不遂。所以人睡在床上,有被子蓋著才好。可是他反問泥鰍也會這樣嗎?泥鰍也願意睡在床上用被子蓋著,而不願意睡在泥巴裏嗎?人如果住在高高的樹上,就會心驚膽顫。可是猿猴也會這樣嗎?人、泥鰍和猿猴,這三者睡覺的地方,究竟哪個是正確的呢?
莊子又說,人喜歡吃牛肉、羊肉、魚和雞肉,可是麋鹿喜歡吃草,蜈蚣喜歡吃小蛇,貓頭鷹和烏鴉喜歡吃死老鼠。莊子又反問了,人、麋鹿、蜈蚣、貓頭鷹和烏鴉這幾類動物,究竟誰吃的是真正的美味啊?你說有標準嗎?
還有,猿猴把猵狙當作配偶,麋喜歡與鹿交配,泥鰍則與魚交尾。可是人喜歡什麼呢?人喜歡美人,毛嬙、麗姬、西施是人所喜歡的大美人。可是當她們走到河邊,被魚看見了,魚就會深深地潛入水底,它不會因為說,大美人來了,我們都來看一看。她如果走到樹林旁邊,鳥兒見到她也會高高地飛入天空。麋鹿如果看見了她,也會飛快地逃離。請問人、魚、鳥和麋鹿四者,究竟誰才能夠真正懂得天下的美色呢?
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鰍然乎哉?木處則惴栗恂懼,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鰍與魚遊。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莊子·齊物論》。
莊子的這個比喻,實際上是非常有說服力的。他告訴我們,身處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的生活的方式,有不同的觀察的角度,因此就一定會有不同的眼光。所以莊子在《天下篇》裏,對這樣一種現象進行了批評,他說。
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莊子天下》。
天下的人大多憑借著自己的一己之見,就自以為是,如同耳、目、鼻、口都有自己的官能和作用,都能夠感知部分的世界,但是卻不能夠相通。莊子接著就講到了當時的百家爭鳴,他們各有各的學術和思想。
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
首先承認百家都有所長,而且也都有用。但是,這些百家的學說都是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
這些人偏執於一端,缺少通達的智慧,所以大家各自站在自己不同的立場上,互相爭論,都不能夠全麵周密地認知這個世界。
所以莊子告訴我們,天下學問,都是得道的一體而不能周備全麵,也就是“一曲之士”。天下之大,人智之小,宇宙之寬,人心之窄。以我們的小智,以我們的窄心,去觀看這麼一個又大又寬的世界和宇宙。如果我們太執著,太自以為是,那就一定會不寬容。我本人非常喜歡“正大”這個詞,因為它告誡我們既要正,也要大。在先秦諸子中,孟子正,莊子大。他們共同塑造了正大的中國,塑造了中華民族正大的民族品性。莊子側重講
“大”,孟子側重講“正”,不是他們有偏見,而是他們關注的問題有所不同。實際上二者不可偏廢。過於求正,不免專製。過於放大,也就不免放蕩。
我們每個人看問題時的角度和立場都不同,所以很難了解事物的全貌和本質。而莊子總是以博大的胸懷縱觀宇宙,在他看來,和浩瀚無邊的宇宙比起來,人隻不過是滄海一粟,我們隻有放開眼界,胸懷全局,才能看到更真實的世界。
我們可以用一個成語,對莊子的這樣一個思想做一個說明,就叫“盲人摸象”。傳說有幾個盲人摸一隻大象,摸到象腿的說,大象像一根柱子,摸到身軀的人說,大象像一堵牆,摸到象鼻的說,大象像一根管子,摸到尾巴的人又說,大象像一條蛇。他們各執己見、爭論不休,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都認為別人是錯誤的。
我們來想一想,假如把大象看成世界、宇宙、看成社會,那麼我們每一個人看到的都不過是一些局部。豈止是個人,就是人類現有的知識總和,相對於世界之大、宇宙之廣,也不過是看到了極其渺小的部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