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母和護士緊緊的跟在後頭,但是又沒有靠的太近。
天,熱了。他的身體卻像是油盡燈枯,沒有一點汗。不過精神卻很好。他說:“靜雲,真高興還有機會與你一起走過這段路。”
她微笑:“我也很高興。”
似乎眼前還能看到那個英俊的少年郎騎著車對她說:“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她抿了抿嘴,年少,真好。
“靜雲,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
“後悔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他的臉上很平靜,可是蘇靜雲卻知道他很緊張。
“不,我不後悔。”她按著他的肩膀,笑得真鎮定,用無比肯定的語氣對他說,“一點也不。”
良久,他都沒有說話。
蘇靜雲默默的推著他。突然聽到他問:“那你,還愛我嗎?”
“愛的。”她回答的無比暢快。
那一個晚上,是他生病以來笑得最多的一個晚上。
她很無恥,欺騙了他,可是她也很善良,用最後這點卑微的希望讓他度過了沒有痛苦的幾天。
就在距離氣息還有三天的晚上,他永遠的停止了呼吸。他走的很安詳,至少表情不是痛苦的,蘇靜雲在給他讀報紙,然後追思過去的生活,她絮絮叨叨的說著,不時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安靜的聽著,偶爾給她一個淡然的笑容。
他給她唱了一首歌,那是他最愛的,聲音嘶啞的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然後,緩緩的闔上了眼:“靜雲,我想先休息一會兒。”
“好,”她說,“我念一段書給你聽。”
他點點頭。
念著念著,蘇靜雲就感到了不同尋常,因為房間裏太靜了,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給他蓋被子,手上的書滑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卻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絲毫不為所動。
“辛陽……”她有些害怕的輕輕叫了一聲。
沒有反應。
“辛陽……”
“辛陽……”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搖晃著他的身體的力道也越來越大,他的父母就在外間,聽到蘇靜雲的叫聲在第一時間衝了進來。
他的母親趴在他的床邊失聲痛哭,他的父親跪倒在他的床前淚流滿麵。
醫生來了,護士來了,一行人湧進了病房裏圍了個水泄不通,為他做檢查
最後搖頭遺憾的說:“對不起,請節哀。”
蘇靜雲手腳冰冷的靠著牆壁,透過層層的人影看他,白布緩緩的蓋過他的頭頂。他的母親發瘋一樣的撲到他的身上捶打著他說:“不,兒子,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啊,兒子……”
醫生走了,護士走了,病房又空下來。可是他母親歇斯底裏的哭聲卻沒能停歇。他閉上的眼睛也沒能再睜開。
他們似乎還有很多的事情沒做,可是,終於都沒了這個機會。
蘇靜雲躺在自己的床上,腦子裏卻還是會想起他來,她已經連續做了好幾個晚上的噩夢。
每次都是冷汗涔涔的醒來。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一陣又一陣的發竦。
已經很久沒有馮碩的消息了。辛陽死了,她的心也空了。
生活突然失去了重心,變得無所依靠。
辛陽的母親給了她一萬塊錢。她笑著拒絕了。
他安葬在一處風水極好的墓園。據說是她的母親花費大價錢請人特意挑的,人都死了,做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
蘇靜雲想,如果自己將來死了,有一個安靜的去處便好。
他下葬的那天,所有人都來了。他的死,就像一個訊號,將所有人都積聚到了一起,可是沒有看到馮碩。
那天,下雨了,所有人都撐著肅穆的黑色雨傘,穿著黑衣,站在他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蘇靜雲選的,那個有的溫和笑容的英俊少年。
他火化了,隻身容在小小的骨灰盒中。原來人這一生,最後隻求得這麼一小片的地方。
他的母親抱著骨灰盒哭的死去活來,任憑別人怎麼勸,都不肯收手。蘇靜雲明白,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太痛。
他們都在一夜之間蒼老了。他的母親,他的父親,都老了。養兒二十多年,最後卻隻落得這樣淒涼的下場。
蘇靜雲的身體在顫抖,娉婷一直緊緊的握著她的手:“靜雲,堅強一點,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
她沒有哭,因為眼淚已經流幹。
石板緩緩的闔上,骨灰盒被永遠埋在了地底。
他的母親暈了過去。蘇靜雲踉蹌了一下,要不是吳東和娉婷扶的快,她也會暈過去,雙唇哆嗦的毫無血色,她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迷離的狀態。
他就這樣被留在了地底,隻有墓碑上的那張照片還在朝他們微笑。
一口白牙似乎在昭示著那些曾經純真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