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軍團此次出師,我作為前部橫野將軍,身負先行之職。楊易傷勢未痊,我留下了兩個傷兵在帝都服侍他,將部下分為兩大兩小四部,錢文義和曹聞道各統一軍在前,斧營與箭營則與我跟隨在後。
從帝都南門出發,經過北寧城時,隻見一片殘破。北寧城本是屠方居城,當初帝國軍在此與蛇人相持了長久,經過無數次苦戰,最後才不敵退卻,在北寧城損兵極眾。屠方經過北寧城時,讓全軍停下一會,為死難將士默哀。說也奇怪,原本天氣晴朗,當我們進入北寧城時,卻風雪大作,一下子冷了下來。在風雪中看著北寧城的殘垣斷壁,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屠方見到這副情景隻怕也別是一番心情。
這幾年戰爭,先是共和軍,再是蛇人,已經不知有多少無辜百姓死在戰火中,以後還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喪生。龍戰於野,生靈塗炭,不論是改朝換代還是抵禦外敵,隻要有戰爭,最苦的仍然是天下蒼生。
離開北寧城繼續往前行軍,一路所見,仍是盈路白骨。原本從帝都到東平這條大道十分繁忙,兩邊村落不斷,現在卻殘破不堪,沒到北寧城時偶爾還見得到幾個村莊,裏麵住的也是稀稀落落幾戶人家,等過了北寧城就是一片荒蕪了。
從帝都到東陽城有一千餘裏,如果騎著快馬拚命趕路,三到四天可到,行軍的話卻總要在十天上下。在風雪中,兩萬人馬綿延數裏,大旗招展。回頭望望北寧城,在漫天大雪中已經隻剩一個輪廓。
地軍團走得較快,第八日晚,我所率前部已抵達東陽城城下。鄧滄瀾和畢煒聽得消息出城來迎接我們,他們這幾個月一直在前線惡戰,兩人都消瘦了不少。畢煒本就長了一部大胡須,此時的胡子更是亂七八糟,顯得眼睛大了許多。
屠方的中軍進入東陽城後,地軍團四部也在周圍紮好了營。原先東陽城有不少居民,現在卻除了軍隊以外就隻剩些運送糧草輜重的民夫了。東陽城雖然沒有東平城大,但原先有三四十萬人口的城池,現在隻有十萬人上下,登時顯得空空蕩蕩。
我將前鋒營事務處理好,便帶著錢文義與曹聞道去屠方的居處。地軍團四部名號將軍都是偏將軍,與鄧滄瀾與畢煒兩人相同,屠方一來,自然已成為東陽城的首將。我們趕到時,鄧滄瀾與畢煒都已在了。向屠方繳過令,我在鄧滄瀾與畢煒邊上坐下,錢文義與曹聞道侍立在我身後。與鄧滄瀾在雄關城一同練過幾個月的兵,但他這個人向來沉默寡言,與我談不上有什麼交情,畢煒雖然和我更熟悉一些,隻是他好像也不想理我。
等了一會,地軍團四部名號將軍都已到齊。除了四相軍團以外,畢煒還帶著近四萬普通軍隊,這些部隊的指揮官也列席會議了。不過四相軍團是文侯親手組建,自是主力。這時邵風觀也來了,他雖然也名列四相軍團指揮官之一,軍銜卻還隻是個下將軍,也隻能坐在我邊上。剛與邵風觀打了個招呼,屠方站起身,示意親兵在身後掛起一幅城防圖,道:“列位將軍,本爵受命增援,先請鄧將軍說一下戰況吧。”
鄧滄瀾站起來,道:“末將遵命。”他走到那城防圖前,道:“列位將軍,如今城中兵力共為八萬三千餘人,蛇人大約為四萬有餘。自六月末以來,我們與蛇人已對峙足足半年,仍無寸進,前後傷亡已達兩萬以上。這一仗如此難打,實是始料未及,滄瀾內心有愧。”
當五月打破蛇人的帝都之圍,舉國上下歡欣鼓舞,覺得勝利指日可待。當畢煒率軍追擊時,也是一路捷報頻傳,可是等到將蛇人趕回東平城後,好消息就越來越少,反倒是傷兵源源不斷地回到帝都,一時間人心惶惶,似乎末日又將來臨。幸虧鄧滄瀾和畢煒二人雖不能有多少進展,蛇人同樣也沒能反擊過江,人心才又安定下來。如果當時他們沒能擋住,被蛇人反擊成功的話,文侯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不可能打出第二個帝都破圍戰吧。鄧滄瀾雖然說得謙虛,我們卻沒有一個人輕看他的。屠方也道:“鄧將軍言重了,蛇人戰力非同尋常,能與它們如此對峙不落下風,實在可稱得上勝利,水火二將,不愧為當世英才。”
東平城和東陽城的對峙,雖然使得帝國的負擔很重,總算還承受得住,文侯也能不斷練兵,調度兵力,源源不斷地補充新兵。可是聽得屠方這般說,鄧滄瀾隻是苦笑了一下,道:“爵爺謬讚,滄瀾有愧。如今爵爺領兵前來,真如久旱甘霖,望能一戰成功。”
他說著,指著圖上的東平城道:“列位將軍請看,東平城北麵臨江,我軍如今攻擊,也唯有從北門攻入。大江江麵闊達數裏,幸虧蛇人船隻極少,如今看來也無北進之意,否則以我軍實力,隻怕難當蛇人的全力反攻。”
這時齊雅輝忽道:“鄧將軍,當初蛇人築堤積水以灌東平城,迫使我軍棄城北走,如今我軍是否重施此計,讓蛇人也嚐嚐這味道?”
鄧滄瀾道:“原先我們也想過是否可行,蛇人當初所築堤壩雖然大多崩塌頹圮,但加以修繕,也非不可能。隻是在下駕船實地看了一遍,方知時過境遷,此計已然行不通了。蛇人在東平城的東門外掘出一道一裏多長的溝渠,我軍縱然在上下遊築起堤壩,積水隻會從溝渠中泄入風波海。這條大渠縱短,也足足有一裏之長,且盡在大江南岸,全在蛇人掌握之中,我軍無法對之進行堙堵。”
之江省的北部,相鄰大江,有一個極大的湖泊,名謂風波海。這風波海是帝國第一大湖,蓄水極多,蛇人在東平城外挖那條溝渠,縱然我們築堤積水,江水也會沿溝渠南下,覓路流入風波海,無法倒灌入城了。蛇人力量很大,挖出這般一條大溝來也不奇怪,在符敦城時它們便也曾想穴地攻城。隻是挖此溝渠實非易事,必要順著地形,仔細規劃方能成功,便是讓工部水府的人盡數齊來,隻怕也要經過勘測,召集上萬民夫,費數月之功方能完成。蛇人在短短時間裏便能掘出這樣的溝渠,實是未雨綢繆,深謀遠慮。而有了這道溝渠,東平城東北兩麵都成了臨水,想從陸上進攻唯有從西南兩邊動手,憑我們現在的實力,這根本是做不到的。聽鄧滄瀾這麼說,齊雅輝沉默不語,也無話可說。
鄧滄瀾敲了敲案頭,道:“諸位將軍未來之時,我與畢將軍已商議過多次,也曾想派奇兵繞道,從東平城南麵夾攻,但此計實在太過艱難,若想在蛇人後方立穩腳跟,那支奇兵非得有十萬之眾不可。縱然我軍能夠分出這許多兵力,十萬人的行軍也難以掩人耳目。何況一旦被蛇人發現,勢必有一場野戰。不是滄瀾膽怯,蛇人之長正在野戰,隻消蛇人分兵一萬,足以令奇兵止步,因此這也不可能。”
屠方想了想,道:“如此說來,唯有正麵進攻一途?”
鄧滄瀾點點頭道:“在下不才,以為唯有如此。列位將軍皆今之俊彥,或能有奇謀妙計,滄瀾洗耳恭聽。”
屠方想了想,道:“若正麵進攻,則是一場水戰。蛇人水戰不遜於野戰,隻怕以我軍實力,仍然不是它們的對手。”
鄧滄瀾道:“蛇人天生會水,幸虧它們船隻極少,駕船之術也極不高明,因此每次接戰總是以守為主。縱然如此,我軍多次進攻,仍討不到便宜。”
屠方呆呆地看著地圖,周圍鴉雀無聲。我心中也不由茫然,聽鄧滄瀾這麼說,東平城幾乎是不可能攻下的。如果攻打東平城要水戰為主,地軍團擅長陸戰,隻怕這次前來增援也發揮不了太大用途。
屠方看了半晌,長歎一聲道:“這些妖獸,難道真個無懈可擊?”
鄧滄瀾和畢煒對視了一眼,忽道:“也不是無懈可擊,蛇人守城之術也不高明,全無章法,若我軍能攻到城下,蛇人定然敗北。隻是……”
隻是我們根本攻不到城下。畢煒這時也長歎一聲,插嘴道:“不錯。蛇人在帝都潰退後遁入北寧城,我率軍追擊,複奪北寧城可謂不費吹灰之力,沒想到這些蛇人在江邊一敗,渡江退進東平城後,卻變了個樣子,厲害得不像話。”
我低頭沉思著,以前文侯說過,蛇人總兵力在二十萬上下,分兵十萬來攻帝都,被一把火燒掉一半多,可是剩下這四萬蛇人居然仍有這等實力,真個始料未及。現在蛇人的總兵力仍在十四萬上下,比帝都的兵力還要多。幸好它們發展過猛,兵力分散,如果當時這二十萬兵力全部用來攻打帝都,隻怕文侯的地雷陣也不能奏效了。
蛇人實在太強了,我們在不斷進步,但蛇人的戰力卻像沒有底一般。這一場戰爭,到底到哪一天才是個頭?
這一場會議開了半天也沒個結果,反倒是把我們出發時的信心打掉一半。文侯現在出兵,也是因為知道蛇人在冬天戰鬥力銳減。可現在已經很冷了,我們仍然未能有所進展,開春後蛇人反擊,那時就不知該如何應付了。會議結束後,屠方和鄧滄瀾、畢煒兩人繼續商議,我們則回營整理。我不知道他們能商量出什麼來,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奇策。
錢文義和曹聞道兩人跟在我左右走出門,三人並馬而行。我還在想著這事,錢文義忽然道:“統製,若冬天仍不能攻破東平城,隻怕……”
他沒再說話,曹聞道搶著道:“是啊,開春了還奪不回東平城的話,那可糟糕之極。”
我點點頭道:“文侯大人組建地軍團,首要任務也就是協助水火兩軍奪回東平城,有屠將軍與鄧畢兩將軍聯手,我們兵力也占優,多半能有奇策,一戰成功的。”
正說著,身後有人叫道:“楚將軍。”我扭頭一看,卻是邵風觀帶著諸葛方過來。我打馬過去,笑道:“邵將軍,好久不見了。”
邵風觀臉上仍然掛著點似笑非笑的笑意,過來道:“楚兄,能說句話麼?”
我心中一頓,道:“有什麼事麼?”生怕他說出什麼不妙的消息。他帶我走到一邊,小聲道:“楚將軍,聽說現在廉百策在你手下了?”
我道:“是啊。你知道得倒也快,我是臨出發前才把他要過來的。”
邵風觀沉吟了一下,道:“廉百策的本事盡夠,隻是這個人太勢利,你要當心,隻怕不會太忠誠。”
邵風觀大概還在為廉百策當初沒和他同甘共苦而心存芥蒂。我苦笑了一下,道:“隻要他忠於國,縱然對我不忠,又有何妨?”
邵風觀怔了怔,臉上又展開一絲笑意:“楚兄,你的心胸果然又開闊了許多,倒是我小氣了。”
我笑了笑。在《勝兵策》中曾經寫道,用人之道,才為第一,德則次之。不管廉百策有多麼勢利,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當初回到帝都時,我也是個差點被殺頭的潰兵,若不是文侯破格提拔,我哪裏會有今天。我也不想多說這些,便道:“邵兄,你在東平城也呆了有一段時間了,難道蛇人真個無懈可擊麼?”
邵風觀道:“蛇人退入北寧城時,畢煒開始也吃了個小虧,隻是等我的風軍團趕到,將平地雷從空中擲下,蛇人守勢登時崩潰。不過,現在到了東平城,情形就有些不同了,風軍團要飛過大江往東平城擲雷,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蛇人也學了乖,在城頭布置工事。他們的工事與我們完全不同,竟然將泥土堆上城頭,上麵再蓋上殘磚碎瓦,再在土中挖洞,如此一來,平地雷對它們的威脅就不大了。”
這種防守辦法也隻有蛇人才做得到。我想了想,道:“蛇人守城章法如何?”
邵風觀撇了撇嘴,道:“沒什麼章法,隻是一味惡戰。唉,就是這種惡戰,我們反倒毫無辦法,什麼誘敵之計,聲東擊西,對蛇人全然無用。如果全軍能衝到城下,要攻破城池隻怕不費吹灰之力,可偏生就衝不到近前,唉。”
東平城北麵臨江,進攻的話,隻有借助鄧滄瀾水軍之力。但鄧滄瀾的水軍隻有一萬五千人,五六百艘戰船,單靠這點力量,的確還不足以對付蛇人。我歎了口氣,道:“真沒想到,這塊骨頭可真是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