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文學藝術4
第四節小說史
魏晉南北朝小說
“小說”一詞,最早見於《莊子·外物篇》:“飾小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這裏的“小說”與“大達”對舉。顯然是指一些不合大道的瑣屑言論,與我們今天的小說概念不同。其後班固《漢書·藝文誌》中有了“小說家”之稱,並說:“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把民間流傳的奇事異聞、神話傳說等看作小說,無疑又跨進了一步,較接近後來的小說了。
小說的產生,可以溯源很早。大約產生於秦漢以前的《山海經》和《穆天子傳》,保存了許多神話傳說;在一些子書裏,夾雜著不少寓言故事,它們是小說的萌芽。在漢人的著作中,被稱為雜史的《吳越春秋》和《越絕書》等,已富有小說的意味。始見於《隋書·經籍誌》的《燕丹子》,近似於小說,而著作者和產生的年代都難於考定。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古代小說形成並逐漸繁榮的時期。這個時期的小說作品數量較多,內容豐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盛況。從內容看,大略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談鬼神怪異的“誌怪小說”,一類是汜錄人物軼聞瑣事的“軼事小說”,或稱“誌人小說”。魏晉南北朝時期誌怪小說的大量產生,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主要是與當時的封建迷信思想盛行關係密切。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不安,戰爭頻仍,故宗教迷信思想極易傳播。腐朽的士族階級不敢正視現實,他們或佞佛,以求精神麻醉,或信道,妄想羽化登仙;而麵對人生種種磨難的勞動人民,一方麵把擺脫饑餓、貧困和死亡、尋求安定、幸福生活的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鬼神身上,另一方麵,也常將自己的反抗情緒和對理想的追求,通過大膽的幻想,曲折地表達出來。正因如此,所以魏晉南北朝的誌怪小說層出不窮,保存至今的有三十餘種,而以幹寶的《搜神記》成就最高。
幹寶(?~336),字令升,新蔡(今河南省新蔡縣)人。少始知學,博覽典籍,是著名的史學家。西晉末年任佐著作郎,賜爵關內侯。東晉時,曾任史官,又任山陰令,始安太守、散騎常侍等職。著有《晉紀》,時稱良史。幹寶喜陰陽術數,搜集了許多“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的故事.撰成《搜神記》三十卷。原本已佚,今本二十卷,為明人所重輯,已非原貌。幹寶在《搜神記序》中說他寫此書的目的是“明神道之不誣”,故當時人稱他為“鬼之董狐”(《世說新語·排調》)。因其相信鬼神之實有,故書中不乏神仙道術、鬼怪靈異的內容,宣揚了宗教迷信思想。但由於作者撰寫態度較為嚴謹,故事來源廣泛,所以保存了不少優秀的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具有廣泛的社會意義。
《搜神記》的內容,一是“取於前載”,但並不都是照舊抄錄,有些文字上作了加工;二是“采訪近世之事”。出於作者手筆。其中大部分隻是簡略記錄各種神仙、方術、靈異等事跡。也有不少故事情節比較完整,在虛幻的形態中反映了人們的現實關係和思想感情。尤其有價值的,是一些優秀的傳說故事。如《李寄斬蛇》、《韓憑夫婦》、《東海孝婦》、《幹將莫邪》、《董永》、《吳王小女》等,都很著名,對後代文學有較大影響。
《東海孝婦》敘一孝婦被官府枉殺,精誠感天,死時頸血依其誓言緣旗杆而上,死後郡中三年不雨。關漢卿的名作《竇娥冤》即以此為藍本。《董永》敘董永家貧,父死後自賣為奴,以供喪事,天帝派織女下凡為其妻,織縑百匹償債,而後離去。《天仙配》的故事由此演變而來。以上二則,本意都是表彰孝行,但又不盡於此。前者還控訴了官吏的昏庸殘暴,後者又表現了窮人對美好生活的幻想。而這兩點,分別成為《竇娥冤》與《天仙配》的中心。
比較起來,《李寄斬蛇》和《幹將莫邪》,更具有強烈的鬥爭精神。《李寄斬蛇》記述東越庸嶺有一條大蛇,經常為害,地方官吏庸碌無能,招募奴婢送給蛇吃,已經有九個女子送掉了生命。這時李寄決然應募。地用谘團飯把蛇引出洞口殺死,並人穴將九女骷髏一一舉出,吒言曰:“汝曹怯弱,為蛇所害,甚可哀湣廠它指出了怯弱致斃的可悲,說明隻有英勇機智的鬥爭才能除暴去害,求得生存。《幹將莫邪》寫幹將莫邪為楚王鑄劍,三年乃成,被殺。其子赤此長大後,為父報仇。這個故事中所表現出的人民對於殘暴統治者的強烈的複仇精神,是中國文學中少見的。文中寫幹將莫邪之子以雙手持頭與劍交與“客”,寫他的頭在鑊中躍出,猶“嗔目大怒”,不但是想像奇特,更激射出震撼人心的力量。它以悲壯的美得到魯迅的愛好,被改編為故事新編《眉間尺》。
《搜神記》不僅反映了魏晉南北朝誌怪小說的基本內容,而且在藝術上也代表了這一時期誌怪小說的最高水平。像《幹將莫邪》、《韓憑夫婦》、《李寄斬蛇》等篇,其結構完整,情節之曲折變化,描寫細致生動,人物形象之鮮明,語言之疏宕,確已粗具短篇小說之規模,遠非當時一般粗陳梗概之作所能相比。
《搜神記》之後,優秀的誌怪書當數劉義慶的《幽明錄》。
劉義慶劉義慶(403~444),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宋宗室,襲封臨川王。他愛好文學,著述甚多,除《幽明錄》外,傳世還有誌人小說《世說新語》。不過,這些著作當有他門下的文士參與編寫。
《幽明錄》亦久已散佚,魯迅《古小說鉤沉》輯有二百六十多則。它和《搜神記》不同之處,是很少采錄舊籍記載,而多為晉宋時代新出的故事,並且多述普通人的奇聞異跡,雖為誌怪,卻有濃厚的時代色彩和生活氣氛。其文字比《搜神記》顯得舒展,也更富於辭采之美。這和宋代文學總的發展趨勢一致。
愛情主題在民間故事中占有一定的比重。它們所描寫的愛情是悲苦的,也是執著的。《幽明錄》中的《龐阿》寫石氏女見龐阿秀美,產生了愛悅之情,她的神魂就常到龐阿的室中。最終二人結為夫婦。這是最早的一個離魂的故事,雖是離奇,抒情性卻很強。
除以上所述,較好的誌怪書,還有十六國時代王嘉的《拾遺記》,多述曆代遺聞;舊題陶潛所作《搜神後記》,內容與《搜神記》相仿。其中《白水素女》一篇,即民間“田螺姑娘”的傳說,流傳很廣;梁代吳均的《續齊諧記》,也以神怪為主,文辭清麗,敘事委曲,是其所長。《陽羨書生》一則,演化佛經中的故事,幻奇之極。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在當時迷信思想極盛的社會裏,也產生了少數對鬼神表示不敬的故事。《幽明錄》中的《阮德如》篇,寫阮德如在廁所裏見到了一個鬼,他鎮定地笑著說:“人言鬼可憎,果然!”鬼就羞慚而退。《列異傳》中的《宋定伯捉鬼》,寫宋定伯夜行遇鬼,毫不畏懼,並且從容機智地麻痹它,最後捉住了鬼所變成的羊,還用唾沫唾它,使之不能變化逃走。它寫出了宋定伯的大膽,也寫出了他的機智。
魏晉南北朝誌怪小說對後世小說的發展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首先,它給後代的小說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如唐代傳奇小說、沈既濟的《枕中記》就源於《幽明錄》中的《焦湖廟祝》,明清以後的小說和戲曲,都從六朝誌怪小說中吸取了不少故事題材和情節。其次,中國小說史上說狐道鬼這一流派的形成,也肇始於這個時期的誌怪小說,如宋代洪邁的《夷堅誌》、清代蒲鬆齡的《聊齋誌異》等,均與之有一脈相承的關係。
唐話本與唐專奇
唐代通俗文學
話本小說是唐代通俗文學的重要體裁之一。它的產生,向上可追溯到隋代,《太平廣記》卷二四八引《啟顏錄》雲:“侯白在散官,隸屬楊素……逢素子玄感,乃雲:‘侯秀才可與玄感說一個好話。’”侯白是隋初秀才,曾以儒林郎修國史。這裏“說一個好話”指講一個好故事,足見隋代已經出現“說話”的形式。發展到唐代,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據唐人文獻記載,玄宗晚年喜好“說話”,表明“說話”已深入宮廷。特別是從敦煌遺書發現明確題為“話”的《廬山遠公話》、《韓擒虎話本》(“話”,原作“畫”)、《葉淨能話》以及《師婆漫語話》、《說陰陽人漫語話》的記載,進一步證實唐代已經產生同變文有別的話本小說。也就是說,當變文從佛寺禪門走向民間,佛經神變故事逐漸為世俗內容所代替,民間說話藝人逐漸取代俗講僧的時候,“說話”因更易於招徠聽眾,顯出比“轉變”和變文更大的優越性。這的話本小說漸漸成為有意識的創作活動,並對社會生活產生一定的影響,以致我國西部邊陲敦煌地區都在傳抄著話本小說。
唐代話本小說主要見於敦煌寫本,有的殘損嚴重,甚至難以卒讀。僅就殘存內容來看,它們分別從不同角度反映社會生活的一些方麵,強烈譴責封建社會的倫理道德和人們靈魂深處的醜惡東西,在一定程度上表達出人們的理想、意願和要求。但是,其中也有某些消極落後的思想內容,或鼓吹封建的“忠孝”觀念,或宣揚佛經教義的迷信思想,或誇張虛無縹緲,神奇怪誕的情節,往往起到銷蝕人們鬥誌,維護封建秩序的作用,因此,對具體作品應當進行具體分析。
唐代話本小說在情節結構、表現手法和語言運用方麵雖然還不夠成熟,但已顯示出一定的藝術特色。
上述話本作品大都源於一些零散簡略的曆史記載或民間傳說,經過說話藝人反複渲染和巧妙構思,編織得周密細致、跌宕起伏,饒有情趣地把人們引向神奇的藝術境界。如《葉淨能話》描寫葉淨能降伏嶽神、送還張令妻事,同《太平廣記》卷三七八的“李主簿妻”條;葉淨能智斬妖狐,巧救康太清女事,同《朝野僉載》卷三的“淩空觀葉道士咒刀”條;葉淨能蜀川觀燈事,同《幽怪錄》“廣陵觀燈”條;葉淨能與唐玄宗暢遊月宮事,同《龍城錄》記“唐明皇夢遊廣寒宮”條等,皆有因襲之跡可尋。但是,《葉淨能話》作者充分利用說話鋪陳敘事的特點,集一係列小故事於一篇,把葉淨能刻畫成一位“絕古超今、化窮無極”的道者。作者在描述這些奇異故事時,不是作鬆散的組合,而是利用唐明皇“傾心好道,專意求仙”、“頻詔淨能於大內顧問”、“淨能時時進法”為主線,把它們一個個串聯起來,形成有機的整體。另一方麵,作者敘述這些故事時也不是簡單重複,而是利用生動的細節描寫,錯綜的矛盾衝突,把一些小故事寫得娓娓動聽,並逐漸糅合進葉淨能“造化須移則移,乾坤要止則止”的道教法力之中,產生引人入勝的藝術效果。
唐代話本小說在表現方法上還運用豐富的想像和強烈的誇張,通過虛幻的情節結構,把人物放到光怪陸離的幻想裏加以藝術的描繪,使人物形象具有傳奇色彩。如《廬山遠公話》巧妙安排下“山神造寺”、“潭龍聽經”和“造一法船,歸依上界”等虛幻情節,進一步突出慧遠是一位“能知人家以前三百年富,又知人家向後二百年貧”的得道真僧的藝術形象。《韓擒虎話本》最後設下天曹地府迎候韓擒虎為“陰間之主”的情節,都是運用浪漫主義藝術手法,加強人物形象理想化描繪的初步嚐試,為後代小說的人物描寫開拓了一條新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