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夢見蘇悅生,因為今天是媽媽忌日。

媽媽死了也快十年了,我們老家的規矩,第三年忌日的時候把死者所有的東西都燒掉,然後才可以在墳前立一塊碑,從此後這個人就似乎真正告別塵世,不必要再計算她的生辰死忌,也不必時時刻刻惦著去墳前磕頭燒香。

我十分不孝,媽媽走之後的頭七甚至七七,都沒有去給她磕頭燒香,那時候我病得很嚴重,差一點就死掉。等我從醫院裏出來,已經是媽媽去世大半年後了。

蘇悅生帶我去看她的墓地,媽媽就葬在城郊,在非常昂貴的陵園,我媽的墓地占據了特別好的位置,鋪著黑白分明的大理石,像鋼琴鍵一般,太陽曬得大理石滾燙,我把玫瑰放下去的時候,心裏隻在想,別把花燙壞了啊。

媽媽最喜歡玫瑰,花是我在最好的花店裏買的,剛剛從保加利亞空運到,包紮的時候店員跟我搭訕:“這是要送給誰呢?”

我說:“我媽媽。”

店員是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姑娘,笑得兩隻眼睛彎彎像月牙,說:“那她一定開心極了!這麼漂亮的花!”

我也覺得是,如果媽媽真的能看見,她也一定會開心。

放下那束玫瑰的時候我竟然沒有哭,我都恍惚聽見眼淚滴落滾燙的石板,“噗”得那一聲,可是眼角幹幹的,我真的沒有哭。

回去的路上蘇悅生給我一套鑰匙,說:“你那房子我讓人替你賣了,價錢還不錯,所以買了一套市中心的公寓,餘下的錢,存銀行了。”

我把胳膊肘放在車窗上,下巴就擱胳膊上,浩浩的風吹亂了我的頭發,我媽留給我的東西其實不多,除了一大衣帽間的名牌衣服手袋,就是那套別墅了。現在房子賣了,衣服手袋都被蘇悅生讓人當垃圾處理掉了,什麼都沒有了。

不,銀行裏還有一筆巨款,那也是我媽留給我的。不過錢不算,錢是什麼,不過是戶頭上的一個數字。我六歲的時候我媽就這樣跟我說過,這世上錢買不到的東西太多,比如快樂。

我媽這一輩子,不快樂。

我從來不想重蹈她的覆轍,可是我認識了程子良。

我媽媽聽說我和程子良來往時,氣急敗壞打了我一耳光,那是我媽生平第一次動手打我,她說:“你怎麼就不學好?”那一種語氣裏的心酸絕望,是比那一耳光打在臉上,更令我覺得難受。

那時候我還小,不覺得自己做錯事,不知道這世間有人跟人,是天差地別。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早就已經晚了。

難得這麼早醒,我在床上又賴了一會兒才爬起來洗臉刷牙,牙還沒刷完就接到小許的電話,小許的聲音裏透著幾焦慮,劈麵就說:“蘇先生出了點事。”

我嚇得一口牙膏水差點吞下去,趕緊吐出來然後問:“什麼?他在哪裏?”

“醫院,XX醫院。”小許又趕緊叮囑一句:“帶幾件他的睡衣來。”

我掛斷電話就去衣帽間找蘇悅生的睡衣,心急火燎拿了袋子裝起幾件睡衣,想想又將他的浴袍毛巾裝進去,蘇悅生很容易過敏,毛巾都用某個牌子,醫院的東西,哪怕是新的,他一準用不慣。

我開紅色的保時捷出門,大包的衣物擱在副駕座上,天氣陰霾,透過墨鏡,城市仿佛已經是黃昏。風把我的一頭長發吹得亂糟糟,發絲打在臉上生疼,趁著紅燈停車,我從包裏翻出一條絲巾綁住頭發,從後視鏡裏我發現,自己吸引了路上無數其它司機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