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蘇悅生彙報,向晴很好,雖然我走開了,但我交待過阿滿,阿滿辦事情,蘇悅生應該放心。果然,蘇悅生很滿意我的安排,因為他沒有再說旁的話,隻說:“我大概得下周四才能回來。”

蘇悅生難得跟人交待行蹤,我都受寵若驚了,過了半秒才反應過來他當然不是向我交待行蹤,於是連忙說:“我會告訴向晴。”

蘇悅生大約心情不錯,還跟我多說了幾句閑話才掛電話。

我以為自己會在山裏住幾天,沒想到下午就出了亂子,向晴在學校大門口被出租車給撞傷了,阿滿打電話告訴我,我嚇得連忙開車返回市區。

進城的時候正遇上晚高峰,天氣悶熱,漫天烏雲,烏雲壓城城欲摧,襯得一大片水泥森林,格外壓抑。大約是要下暴雨了,才不過六七點鍾,天色暗黑仿佛已經是半夜,車都開著大燈,堵堵停停,高架橋上一條蜿蜒的河流。

我開著敞篷車,連呼吸的尾氣都比旁人多,又擔心天落雨,一路焦心急慮,好容易開到了醫院,地下車庫又全滿,沒有停車位。我跟保安套了半天近乎,他終於把我偷偷放到醫生的職工停車區去,指給我看一個車位,告訴我說:“那是主任的車位,這幾天他到外地出差開會去了,所以可以暫時讓你停一下。”

我連聲道謝,然後朝著急診樓飛奔而去。

蘇悅生曾經挖苦我,說我是他見過的,唯一踩著十厘米高跟鞋還能健步如飛的女人。我笑著說:“能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個個都可以健步如飛,不過她們都要在你麵前裝鵪鶉,我不用裝,所以你才看得到。”

一進急診樓,就看到一堆病患在那裏排隊等電梯,我看了看排隊的長度,決心還是自己從安全通道爬上去算了,反正隻有七樓。

爬到二樓的時候,突然聽到“哢嚓”一聲,閃電似乎就近在咫尺,從樓道的窗子裏映進來,把我嚇了一跳。暴雨嘩啦啦下起來。天早就已經黑了,雷聲一陣緊似一陣。這裏本來是安全通道,平常很少有人走,這時候空蕩蕩的更隻有我一個人。樓梯間裏很遠才有一盞聲控燈,不過因為雷聲隆隆,所有的燈滅了又亮,亮了又滅,每盞燈還是在拐角的地方,好遠好遠,那燈光亦十分慘淡,總教我想起一部恐怖片。我壓抑著心中的恐懼,開始唱歌。我一害怕的時候就唱歌,這大約是小時候落下來的毛病,小時候我媽忙著美容院的事,常常將我一個人反鎖在屋裏,我睡到半夜醒來,怕得要死,所以常常唱歌哄自己睡覺。到現在仍舊是這種毛病,怕打雷,怕得要死,於是唱歌。

我都不知道自己荒腔走板唱了些什麼,爬樓爬得我上氣不接下氣,喘息未定,唱的自然難聽,爬到快到五樓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樓梯上坐著一個人。恰好這時候雷聲漸息,聲控燈沒有亮,我隻看黑暗中一點模糊的影子,仿佛是個人坐在那裏,我壯著膽子咳嗽了一聲,聲控燈仍舊沒有亮。我連拍了兩下手,聲控燈還是沒有亮,大約是壞了。正在這時候,樓外一道閃電劃破黑暗,在樓道被閃電映亮的那一瞬間,我模糊看到一個熟悉的臉龐輪廓。

“風是你,雨是你,風雨琳琅都是你。”

當初張愛玲寫胡蘭成:“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間裏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寧靜,外麵風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那時候我還是文藝少女,把這句話念得滾瓜爛熟,有天狂風暴雨,程子良被堵在機場裏,航班取消,我們兩個隔了一千多公裏,不能相見。打完電話又發短信,我把這句話一字字打出來,發給他看,他回複我的短信,就是這十三個字。

閃電早已經熄滅,雷聲隆隆,燈光仍舊沒有亮起,樓道裏一團漆黑。我很鄙夷自己,都過去這麼久了,還是會覺得有人像程子良。剛和他分開的那陣子,有時候在大街上看到一個陌生人很像他,都會偷偷多看兩眼。少女情懷總是詩嘛,何況是對初戀。

有人說初戀難忘,我想這也是因為一種雛鳥情結,第一次談戀愛,痛是痛,傷是傷,甜是甜,酸是酸。網上有一張照片非常有名,一個老太太賣桔子,旁邊紙牌上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甜過初戀”。

網友都是會心的笑,有幾個人的初戀會是純粹的甜呢?

這個長得有點像程子良的人也蠻奇怪的,一個人坐在樓梯裏,難道說有什麼傷心事?據說醫院很多人跳樓,窗子都是焊住的,能打開的弧度非常有限,難道這個人是病人或者家屬,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才坐在這裏?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繼續往上爬,琢磨要不要多事勸勸這個人,樓梯一級級,再爬幾十步,就到七樓了。

我又上了幾級台階,那個人突然清清楚楚的叫了一聲“七巧?”

我愣住了。

窗外電閃雷鳴,雨聲如注。他也愣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過了好久,他才說:“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