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輕,夾雜在轟轟烈烈的雨聲裏,斷斷續續似的,隻有四個字的問句,聽著並不真切,我覺得恍惚像是夢裏一般。不,這絕不是夢,我從來不夢見程子良。
我跟程子良,沒什麼好說的,自從鬧翻之後,也再也沒有見過。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現在我想起來都還是一片模糊,當年他也對我放過狠話,我也說過特別狠的話,愛情這個東西很奇怪,也許到最後大家都是拿它做刀,捅得對方奄奄一息。我漸漸回過神來,不,這不是程子良,程子良不會在樓道裏抽煙,也不會坐在樓梯上。他大約是在看我,我有點拿不準,我都沒想過跟程子良再見麵會是什麼情形,我也沒打算跟他再見,當初把事情做絕,不就是為了從此再也不見嗎?
我還在驚疑不定的時候,樓道門突然被人推開,有人問:“程先生?你在嗎?”
程子良轉頭答應的時候,我已經一鼓作氣從他身邊衝過去了。
我一口氣爬上七樓,推開沉重的安全門,突然被水泥地和防靜電地板之間幾厘米高的落差絆倒。十厘米的高跟鞋,摔得我差點鼻青臉腫。路過的一個護士看見,連忙把我扶起來,我這才覺得自己背心裏全是冷汗。剛剛那幾分鍾簡直像夢魘,令我精神恍惚,原來真的是程子良?幸好他沒有追上來,不然我這一跤摔倒,他還不知道怎麼想呢?
一直走到手術室外,我腳步還是虛的,有點踉蹌,大約是剛剛那一跤摔的,可是如果真是程子良,他才不會追上來呢?今時今日,相見何宜?
我見到了阿滿,他介紹主治醫生給我認識,向晴被撞倒之後就近送到學校的附屬醫院,本來向晴自己覺得並無大礙,以為隻是皮膚擦傷,後來阿滿還是不放心,趕過去辦了轉院,一轉院就檢查發現內出血,脾髒破裂,剛剛做手術摘除了,幸好手術非常及時也非常順利。
我跟主治醫生聊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美國東部還沒有天亮,我決定暫時不要打電話給蘇悅生,他一定還沒有起床。
向晴麻醉還沒有蘇醒,我把病房什麼的安頓好,又打電話給相熟的家政公司,要求安排一個有經驗的做飯保姆,至於陪護,問護士長打聽就可以了。等一切忙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我這才給蘇悅生打了個電話,簡單的告訴他事情的經過。
蘇悅生大約有事正忙著要出門,聽完之後很簡單的答:“知道了。”
真是跟皇帝似的。
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扭傷了腳,腳踝已經腫起老高,阿滿詫異的詢問,我說:“出電梯時摔了一跤。”
阿滿堅持找了外科醫生來幫我診視,確認隻是軟組織挫傷,醫生開了一些軟膏給我,又叮囑我用冰塊冷敷。阿滿開車送我回“濯有蓮”,路上他突然問我:“鄒小姐,您今天晚上怎麼了?”
“啊?”
“我看您一晚上心緒不寧似的。”阿滿說:“這事蘇先生也不能怨您,您把向小姐照顧的很周到,車禍是意外。”
我還以為這些年江湖混下來,自己早就練出了千百層麵具,甚至有時候麵具戴的久了,還以為早就跟自己的臉皮渾然一體了,沒想到身邊的人還是一眼可以看透。我幹巴巴笑了兩聲,說:“我不怕,蘇悅生又不是老虎。”
阿滿大約覺得我欲蓋彌彰,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語氣裏透著心虛,幹脆閉上了嘴。
濯有蓮還是那般熱鬧,濯有蓮的熱鬧是藏著的,內蘊的。偌大的大廳裏,齊齊整整一排谘客迎賓,站在璀璨飽滿的水晶燈下,個個都是玲瓏剔透的人兒。客人們大多並不在大廳出入,相熟的客人都會提前預訂好包廂,有的常常包下一幢小樓,自然從大門處就拐進了私密的車道,旁人連客人的車尾燈都見不著。
今晚生意很好,暴雨驟歇,路上交通不便,客人們都到的晚,這時候連主樓裏的包廂都是全滿。
說不自豪是假的,這裏是我的王國,每晚流水般的花枝招展的美人們,看著就賞心悅目。
我回到辦公室,陳規早就接到阿滿的電話,遠遠迎出來,看我一瘸一拐的進來,連忙扶住我,嘴裏直抱怨。陳規的抱怨也是親熱的,他應酬慣了客人,對誰說話都帶著幾分嬌嗔的勁兒,對我也習慣成自然,翹著蘭花指戳一戳我的額頭,差點沒把我戳一跟鬥,他恨恨地數落我:“都傷成這樣了,還來幹什麼?好好歇兩天不成麼?幸虧你是老板,不然旁人該怎麼看我們濯有蓮,還以為我們刻薄到連受傷都不準請假!”
我說:“上勤下效嘛,老板才不可以偷懶。”
陳規抿著嘴直笑:“喲,幸好我是不偷懶的,不然還以為你這話是敲山震虎呢!”
我順手在陳規臉上擰了一把:“美人兒,我怎麼舍得敲你?”
陳規白了我一眼,推開我的手,說:“你以為我是山?我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