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默然無語,沉醉於恢弘的憧憬中。高柏趁機表白:“無論天涯海角,珍妮,我始終陪伴你身邊。”
“冰霜劍遊蕩!”瘋女奴拍手歡呼,麵對槍林刀山,隻有她還能嘻笑自若。
牛車緣坡而下,與運輸木料的隊伍同行。前鋒部隊掃蕩障礙,開辟出平坦的大路。滿地散落的斷矛破槍,全插到兩側當路標。那些戰死的東庭騎士,也和槍杆綁在一起,或僵直或歪斜,或站著,或掛著,腦袋一律垂到胸口,頭發飄來擺去。越望前走,屍體越多,原來狼騎兵決意輕裝簡行,正沿途處決戰俘,用他們的遺骸充當送行的儀仗。
珍妮愴然垂頭,也捂住瘋女的眼睛。
“怪獸毫無人性,對它們不能報以同情。”丹尼冷冷的說“霍克受詛咒折磨,完全是罪有應得。”
往東行進兩天,大軍深入龍居平原。期間數次遇到赫斯特家族的騎隊,大多軍容散亂,狼狽不堪。他們是派往各地擄掠物資的騎士團,據說被西庭軍隊擊潰,一路狂奔逃入大漠。霍克將軍下令收編敗兵,同時催促加快行軍速度。豬形惡魔素來肆無忌憚,此番卻顯露懼意,仿佛望見灼熱的岩漿正從後方湧來。
“地獄騎士在追擊它們。”丹尼觀察軍情,斷言道。
“你指的是裏奧侯爵?那位廢除奴隸製的英雄?”珍妮奇道“早先聽人談起過,地獄騎士解放奴隸,我還當是人們編造的故事。”
“西庭王國多年戰亂,國內各領主的實力衰落。能打敗赫斯特家族的西庭軍隊,隻會是裏奧侯爵的奴隸起義軍。”
然而軍心動蕩,局勢緊迫,卻擾不亂狼騎兵整齊的陣列。骨族騎兵士氣如常,每天按固定時間起止行駐,仿佛機械般有條不紊。那種從容態勢透著英勇氣概,似乎專等地獄騎士前來決戰。丹尼為之凜然,暗自感歎“骨族確實非同尋常。它們的膽識,智慧,戰鬥力,遠遠超過人類和其他魔族,好象也不受魔法控製。卻為何要給赫斯特家族賣命?真是怪事。”
寒風吹淡血腥,陽光驅散烏雲,半個月轉瞬即逝。地獄騎士並未出現,軍隊安全穿越了龍居平原。隻見天邊黃沙漫漫,巨影依稀,地平線盡頭,一股嶙峋的氣勢撲麵而至。
前方是卡莫亞山穀。
作為遠古龍族的墓場,近代騎士的戰場,卡莫亞山穀寸草不生,每塊岩石都浸滿滄桑的傳奇。這是片生命禁區,壯觀而冷寂。放眼隻見峭壁鱗次,危岩羅列,競相展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步入深邃大峽穀,時時能看到酷似骨架的怪石,或者酷似怪石的骨架。生物殘骸,斷劍折戟,風化地貌,重疊,混淆,融為一體,形成毫無生氣而又千變萬化的奇景。
方圓數裏渺漠空曠,周圍地勢險峻。千軍萬馬進入溝壑,猶如螞蟻結隊穿行於宮殿。巨龍的肋條骨豎立路邊,狀如屋梁,散發著慘白的光芒。景物靜止不動,輪廓卻隨光影扭曲,仿佛紛紛化作蛇蟲虎豹,要將擅闖禁地的獵物圍而聚殲。
人們歎為觀止,獸類屏息噤聲,骨族騎兵握緊兵器。置身於卡莫亞山穀,生靈無不暗生敬畏之意。
行至穀地深處,已遠離西庭邊境線,遭遇敵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霍克將軍宣布,穿過卡莫亞山穀就是暗巢城,行軍速度可以適當放緩。目的地指日可達,珍妮卻心情沉重,恨不得旅途永遠沒有終點。車輪滾轉,愁腸百結,她經常凝視身旁的瘋女奴,眼神愈漸黯淡,好象目送病入膏肓的親人走向地獄。
每當這時,瘋女總是帶著單純,癡呆,而無邪的笑,把臉靠向珍妮,摟住她的胳膊,如同小孩子抱緊溫暖的枕頭。
自出發那天起,珍妮便悉心照料瘋女,喂她吃飯,幫她穿衣,吃喝拉撒無微不至,幾乎承擔了仆傭,朋友,姐妹和母親的全部義務。對安娜嬤嬤的懷念,對奴隸製度的厭惡,轉化為溫柔堅韌的情感,全都傾注到瘋女身上。珍妮念及自身無父無母,再看瘋女孤苦伶仃,兩廂對照同命相憐,隻覺她是失散多年的親妹妹。人的天性使然,各種感情總歸有所寄托。她的愛意給了丹尼,敬意給了安娜嬤嬤,如今蟄伏的親情和友情也陡然複蘇,宛如江河解凍,勢不可擋湧向那個苦命的女孩。明知前途黑暗,仍滿懷熱忱,真是種心花怒放的悲傷。
珍妮叫瘋女“娜娜”,瘋女叫珍妮“姐姐”,她們形影不離。
或許發瘋之前,娜娜曾經有過溫暖的家庭,一聲“姐姐”吐詞清晰,語氣自然,象是久已習慣這麼稱呼珍妮。蟲蟻結草銜環,牛馬尚知報恩,再蒙昧的心靈也能察覺善意。娜娜感受到關愛,立即報以熱烈而混沌的回應。她常常凝望珍妮,一連幾個鍾頭,瞬也不瞬,呆滯的眼神似能穿透靈魂。偶有暇時,她會用破布條纏成圈子,戴到珍妮的脖頸上,然後討好似的傻笑,恰如貓狗向主人搖尾乞寵。珍妮撫摸頸中的“項鏈”,內心深深感動。她以溫言細語撫慰娜娜,漸漸越說越多,生活瑣事,童年回憶,對丹尼的柔情,林林總總盡行傾吐,沉重的心情也稍感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