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產的陣痛一波接一波地襲來,她左手緊緊抓著被衾,眼底最後一點亮光漸漸有些渙散開來。
“玲瓏,本宮……本宮堅持不下去了……”茫然無措地喚著貼身侍女的名字,玲瓏雖不忍見她這般受苦,卻也急了,忙道:“小姐!小姐忍著些罷!產婆說痛到這份上,便是快要出來了!小姐再努一把力,便能見到小小姐了啊!”
再努一把力?她閉上眼去,眼角一滴淚極緩慢地沁下來。她入宮那年,那個人也是這樣同她說,隻道是為慕家榮辱,也為她自己。她那時本不算傻,可現在想想卻覺著,當初究竟是為什麼,她便如此輕信了他呢?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她那一步錯得太早,以至於即便後來醒悟,也再無力回天。
十五歲那年初見他,頭回動心,果然是茫然不知所措。便是她自小一力承擔起門閥榮辱,內外打點俱是得心應手,可到底架不住情之一字來勢洶洶。與他的相見相戀,是她命裏注定的緣和劫。
事到如今,她也自恃閱人無數,卻唯獨看不懂一個他。或許關心則亂,又或許……他自己,根本便是個矛盾體罷。
言之鑿鑿勸說她入宮的那人是他,到頭來又與她重修前緣的人亦是他。她的人生,雖說尚且並未被他操控於股掌之中,隻是如他一般忽近忽遠的徘徊,偶爾靠得極近,偶爾又相隔千萬裏,卻將她每時每刻都置於他的陰影之下——無論是他真切存在的陰影,抑或僅僅是她閑暇時候的臆想之中,每每揮之不去的那個初見時弱冠之齡的年輕男子。
她初入宮時,頭回在宮宴上與他對麵相見,轉頭回到宮中,幾乎是哭了一宿。
所謂近在咫尺,咫尺相望,笑若盈盈,終不得語——也不過如是了罷。
“小姐!小姐!”
勉為其難轉過目光去,她隻見珍瓏正匆忙提裙奔來,俯身在她麵前低聲道:“寧王殿下來了。”
如此,她已被汗浸得濕透的衣衫和長發又綿綿密密地濕了一層,冬日的冷風飄飄忽忽若有若無地自她麵上拂過,她整個人整顆心都如同墜入冰窖一般,半分也高興不起來。
還記得初入宮時,每一回與他相見,她麵上盡管從不表露出來,可心底裏,卻始終是極歡喜的。可是這一回,她卻隻覺著一顆心墜墜地往下沉,往日裏將要見到他的欣喜悅樂全沒了蹤影,
仿佛……還有些隱隱的恐懼。
可是還不等她吩咐不要教他進來,她便已然瞧見忙著阻攔的產婆被人一把揮開。一臂解開鼠灰氅裘一臂向她疾步走來的俊挺男子,她即便此時看不清他的眉目,也曉得他是誰。
熟悉的紫檀香氣帶著一絲暖意攜裹住她周身,她聽見那一把溫潤清醇的男聲低下來:“綺兒,我來了。”
盡管清楚地觸碰到了感受到了,可她還是覺著像是在做夢一般,他袖口還有未幹的露水,許是趕了一夜的路未來得及更衣便過來看她的緣故。可下腹部不斷傳來的劇痛讓她無法多想,隻茫然地睜大了一雙漆黑的眼望向他,隻是她手中抓著的,卻不再是被衾,而換做了他的手臂。
方才被趕到一旁去的產婆忙撲過來拉他:“這可是不行的!官人身上帶著寒氣,貿貿然進了產房,是會將寒氣過給夫人的!”
她沒有說話,隻定定地望住了他。他俯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綺兒,你且忍著,我便在外頭陪著你。”
嬰兒的啼哭聲劃破夜空時,她終於鬆了一口氣。玲瓏珍瓏一人抱著一隻繈褓,喜笑顏開地湊到她眼前來,笑道:“小姐生了一對雙胞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