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1 / 2)

楊柳纖挑,暮色暗沉。暖玉捏著筆,這幅春暮圖她已經連續畫了三日。每日午後便支個小機坐在這臨海的綠柳下,等日暮,畫日暮。每日畫完之後又禁不住手去修,一修,又錯開了當時情境。於是前前後後修修補補,直至今日,還未完工。南方的暮色斜陽總是帶著淺淡的溫度,如果是臨著海,則又添上了水色的涼薄。暮色煙柳易畫,暮色斜陽本身也易畫,但這透著水色的涼薄,卻該如何糅合到那片暖色中。

“繁華浮生。”

暖玉聞聲回頭,見一男子青衣長立,麵上清清淡淡。對上那雙眼睛,暖玉心裏立即浮現了一個影像——遊魚錯肩,混著水的溫潤,是動,但更是靜。男子的眼裏沒有任何波瀾,似乎也沒有感覺兩人如此對視有何不妥。倒是暖玉打量一陣之後,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於是起身對著男子微微行了一禮。這一禮暖玉自認沒覺出什麼不妥,但那眼裏方才還平靜無波的男子此時卻一臉古怪。不過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抬眼看了暖玉一眼,展開了一個洞察明了的笑。

他這一笑,暖玉雖有些莫名,但也看出不帶惡意,於是也彎了彎嘴角算是回禮。

“春暮圖。”出聲時,男子已走近小機,說完還看了暖玉一眼。

暖玉對著他這個不算問句的問句頷了頷首,想到那未完的部分,不禁又皺了眉頭。

“繁華浮生。”

起初的那句。當時暖玉雖不曾聽清,但也隱約記得。見男子再次重複那句,暖玉凝眉,表示疑問。

男子輕笑,撿起暖玉斜放在硯上的筆,顧自描了起來。

暖玉見男子擅自動用自己的東西,本有些生氣,但湊近一看,便不覺氣消,還順帶了些許瞻仰的意味。墨色水光瀲灩,明暗輔承中透出的斜陽光影跌在其中,瞬時被震得破碎。如此本應是涼寒的圖景,但那片破碎卻不甘落寞,隨波逐動下竟硬生生撐出了一池繁華。

繁華浮生。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暖玉抑製不住心中的欽慕,抬起來看向男子時,已是滿腦的思緒漿糊。然而男子卻似全然不曾留意一般,勾出最後一筆後,便離了小機,遠遠地立在海岸的黑灰色礁岩上。

再也不曾見到那個男子。兩個月了。暖玉自那日之後,每日午後都去那個海岸。但是再也沒見到那個人。仿佛隻是一場夢,夢裏人從夢裏來,如今又回到了夢裏去。暖玉大概也預見到這個結局,但心裏的期盼總是隱隱在。即便知道那個人可能不再來,但隻要其中還有那個可能,便還是巴巴地要去到那裏。

立在那日他立在的礁岩上,海風很輕,撫在麵上有些濕,粘在唇上有些鹹。原來他當時是這樣的感受。暖玉不禁有些淒然,迎風獨立,衣袂翻飛。倒是一番好圖景,可裹在袖裏的風卻如此陰冷。他該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望著延綿至天邊的墨藍色海水,暖玉再沒有當初沉冷的心境。腦子裏一會兒浮現那男子清淡的眼眸,一會兒又臆想兩人再次相見的情景。總的一句便是千頭萬緒,絲絲纏繞,怎麼也理不清。也許這大概便是敏江所說的相思。提到敏江,暖玉又想到她上月寫來的信。

她說裴安夜納妾了。如果那妾來年生下子嗣,便抬為平妻。暖玉當時讀完那信,心裏便攢了團火,險些便要提氣衝出房門坐船往山東去。不過事後靜下來再看,卻又發現寫信人的字裏行間不見任何怒意,反而是一片平靜安然。但這哪裏還是當初瀟灑打馬馳騁在長安街的陳敏江。暖玉旋即去信相問,然至今不聞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