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景天身子微微一陣輕顫,半晌,才嘶啞著聲音,問:“她,還是不肯接受我的幫助?”羅耀明輕搖頭,低聲說:“百果鎮一役時,我曾命十七師的袁師長去求見慕小姐,可惜慕小姐拒絕見他,後來見戰事吃緊,我隻好讓袁師長直接帶兵前去解圍,未曾料想慕小姐一見十七師的人,立馬就撤出了百果鎮。”
廉景天聞言怔了半天,許久嘴角竟像是浮出了一絲笑,說:“她寧肯放棄堅守數月的百果鎮,也不肯接受我的相助,她——”一句話他說的甚是吃力,停了半天,才又續道:“隔了七年,她——果真還是這樣恨我——這樣恨我——”他一直在笑,可那笑中絲絲都透著絕望悲涼。
羅耀明心裏擔心,忍不住叫了一聲:“總督。”他恍若未聞,隻是又似喃喃自語的說:“三天——隻有短短的三天——竟讓我從此萬劫不複——萬劫不複——”楊漢文立在一邊,眼內浮起了層層水霧,他想開口相勸,可那話哽在喉頭,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他從不相信命運,可此時此刻,卻是不得不相信命運弄人,如果當初他們真的多等三天,一切就會完全不一樣,也許此時此刻,廉景天正和慕雅汐在院子裏打雪仗,也許還會有一個孩子陪在一邊,也許——
可惜命運就是如此,有時錯過一刻就也許是一生,更何況是三天。
廉景天凝目望著院中的飛雪,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七年的時間就是這樣從他指間溜走的,他根本不記得這七年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記憶永遠留在了七年前,他陪她在這個院子裏賞玉蘭,她極愛玉蘭,戴的鏈子耳墜簪子都琢成玉蘭花狀,家裏所有的家具也都印有玉蘭花,他常常笑她,說她前生肯定是玉蘭花仙,可她將嘴一撅,跺著腳說她不願當神仙,因為當了神仙就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雪越下越大,風挾著雪花往身上撲來,他卻就那樣安靜的坐在那裏,就坐在回廊下,任雪花飄落在身上,化成雨水慢慢滲進衣服裏,那寒意也一絲絲滲入心底最深處。他恍惚的看著漫天飛雪,思緒也是恍惚的,以前他與她也是如這樣一般坐在這裏,他總是看著漫天的飛雪出神,她卻一點也不肯安靜,總是在欄杆上抓了雪捏成一團,然後遠遠的扔出去。
幸福已經隔了這樣久,這樣遠,卻還是這樣真實,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他的鼻端似乎仍縈繞著她身上淡淡的玉蘭花香,好像隻要側過頭,依舊還可以看見她嬌豔如花的笑顏,依舊可以聽見她俏皮的說:“景天,萬裏江山對我來說,都不如你。”
可是這樣的炙熱如火的幸福卻讓他親手葬送了,他親眼看見她喝下了那碗冒著熱氣的墮胎藥,他親眼看見她頭也未回的上了船,絕然的走出了他的視線,從此,與他恩斷情絕,從此,他隻能隔著千山萬水,通過一張小小的電報知曉些許她的消息。
他知道這七年來她一直獨自生活,可是讓他痛苦絕望的是,她始終不肯原諒他,甚至連一封書信都吝嗇給予,她殘忍的將自己困在地獄,也將他一同困在地獄之中,永生永世都無法超生,到現在他才知道,什麼國仇家恨,什麼萬裏江山,都抵不過她的一個淺笑,都抵不過這情海中的渺渺一粟。
廉景天臉上一陣死寂,眼中全是冷到骨髓的絕望,楊漢文用手抹了抹眼睛,上前兩步,輕聲叫了聲:“總督。”廉景天仿佛回過神來,側頭看了他一眼,忽問:“漢文,你說我該怎麼做?她才肯原諒我?”楊漢文一時無語,有多強烈的愛就會有多強烈的恨,當年那一場轟烈如火的糾纏,他可是全都看在眼裏。
見他一直不回話,廉景天竟自笑了笑,說:“我知道,她不會原諒我了,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那一碗墮胎藥為他們劃上了一個句號,她用那樣殘烈的方式讓自己徹底死心,也讓他永遠活在悔恨當中,他傻傻的笑著,那笑看在眼睛裏,隻讓人覺得心寒,羅耀明頓了半晌,終是鼓起勇氣說:“總督,世上的女子何止千萬,您與慕小姐說到底還是有緣無份,又何必太過執著?”
有緣無份?廉景天慘然的一笑,她初回封城,那麼多人之中,卻單單隻信他一個,她陪著他,轉戰沙場,橫掃了整個東北,這樣的愛戀到頭來竟是有緣無份?他搖頭,身體劇烈的顫抖,半晌,才從口中溢出一句話:“不是有緣無份,是我親手葬送了一切。”
羅耀明還想再說,卻被一邊的楊漢文拉住,羅耀明隻好頓住話頭,目光悲愴的看著廉景天,他的臉又重新隱入黑暗中,隻有身子還在寒風中不停的顫抖,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聽見黑暗中傳來一聲低吟,他聽的極是真切,悲切低吟的聲音正是叫的“慕雅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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