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轉眼間弟弟已五歲了。凡是見過他的大人都說,弟弟天賦異稟,聰慧異常。弟弟說話很早,讀書也很早。五歲的他,最高興的事就是在我麵前耀武揚威的炫耀他的學識。比如經常指著我的鼻子對我說“唯小人女子難養也”。
這頭蠢豬,好像還不明白,他自己就是個徹底的“小人”。
不過說來慚愧。弓箭騎射,在長安城同齡的孩子裏能和我較之高下的應該鳳毛麟角。但是說學問,那真就讓我汗顏了。我認識的字不少,就是很難安下心來看書。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特別怕靜。
府邸的後院,有一大片空曠的草地。這是我的練功場。每日在此騎射,就是我最大的樂趣。
弟弟經常跑來,喊我帶他玩。我也總是很鄙夷的對他說,走遠點,我的馬蹄子不長眼。
於是他又會少年老成的歎口氣。“哎,唯小人女子難養也。”
“再說一遍試試!”我凶煞般的一把拽住他的衣服。雙手狠狠的擰住他那張粉紅的小臉蛋。
“哎呀,哎呀。我告訴於伯去。你又以大欺小!”弟弟雙手捂住被我揪的發白的小臉蛋。一邊佯哭一邊鼻涕順著嘴巴流下來,一溜煙跑了。
咦?弟弟那本來紅撲撲的臉蛋被我瞬間揪的發白。那紅紅白白的小臉長的真不是一般的好看。眼睛,弟弟的眼睛像極了娘親。五年了我終於第一次發現,他長的像娘親,確實是我家的人。
當年整個長安,誰不知道娘親的美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一年月夕節於伯和我爹在書房裏,主仆不分的大醉了一場。
當時,弟弟正好藏了我的小弓,順帶著連自己也躲了起來。為了找到這個討厭鬼,我也就順帶躬身從爹的書房邊溜過。
就聽著於伯悶聲說了一句:“當年你從宮裏帶走小蘭,不知是她的福氣還是晦氣……”
我當時整個人就愣住了。小蘭不是娘的名字嗎?爹帶著娘跑了?還是從皇帝叔叔的手底下偷著跑了?
詫異夾雜著一肚子古怪,讓我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的移到木窗子邊,想再探聽點大人的秘密。
當然,結果是我剛動了兩步,窗子就已經被爹推開了。
一股子酒氣衝的我趕緊捂住鼻子。爹一臉通紅,麵無表情看著我。
“幹嘛呢?”爹問。
“清逸拿著我的弓藏起來了,我找他呢。”我抬著頭正視著爹的眼睛。越是心虛越是要表現的強硬。
爹的眼睛立刻溫暖了下來,“嗯。早點歇著。我和老於說說話。”
“嗯,爹。”頷首,故作乖巧狀快速小跑離開。
娘是幸福的,因為生命裏有了爹爹的愛。不知我的幸福又在哪裏。
這顆十一二歲青春的心髒,已經開始悄悄的萌芽。
**
“小泠兒,怎麼一個人在這發呆呢.霞珠呢?”一個調侃的聲音從我背後優哉遊哉的冒了出來。
“我的丫頭你那麼惦記幹嘛?”我嗔怒道。我最討厭人家說我小。
“好些日子沒見了,還這副潑皮的樣子。”有人歪著嘴淺笑。
“來給七哥瞧瞧,最近可長高了”說著七哥就把我拽了過去。捏捏我的臉,揉揉我的頭發,又叫我站好在齊著我的頭,在他胸口比劃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道“嗯,是長高了一點,不過還是個小丫頭。”
“你!”我氣得嘟嚕了嘴。眼睛瞪了瞪他。看著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嘴角若有若無的弧度。又在逗我。
對於這個七哥,從最近幾年交手的經驗來看。咱早已不是他的對手。惹不起,咱躲得起。於是,我提了淡紫色的裙擺,立即開溜。
此時正是槐花盛開之時。恰巧一陣微風從湖麵漾了過來。已經轉過身去的我站在幾顆槐花樹下,細細碎碎的白點兒立刻拂了我一身。
像是初春的雪。溫柔的落在地上,拂在衣襟上。沒了寒的溫度,沒了冬的生機。如即將散去的靈魂一樣,淡漠的漂著。
我就感覺到自己一頭一身一嘴的白點。樣子一定很狼狽。立刻放棄了逃跑,“呸呸呸”嘴巴不停的往外吐著白點,同時迫不及待的用手拍掉這層白雪。
七哥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仍然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替我撚去了頭發間那些星星點點。
“你爹可說什麼時候回來?”這口氣似乎有點不太對。剛才還在逗我,轉瞬就變的這樣溫潤。著實有點讓我有些意外。
“不知道。你自己不會去問於伯?”還沉浸在剛才窘相裏的我嗔道。
“那老頭子,問十句隻答一句的人,我懶得問他。”。
“你著什麼急?我爹回來肯定又要考你有沒有偷懶。荒練功夫。我要是你,肯定希望爹常年戍邊,三年五年不用相見了。”七哥一貫那似笑非笑慵懶的眼睛裏,掠過一道寒光。幽潭中投下的星。我無意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立刻對上了他的幽深。
隻是一個幻覺吧。
我的七哥怎麼可能擁有這種幽深。
**
睡夢中。有人搖晃我的身體。狠命的搖晃,感覺要把我從床上拽起來。我不能睜眼。我怕黑。
“小姐,小姐……”霞珠的聲音有點怪。
“別煩我。”我一甩手,打開了霞珠的手。
“老爺回來了。於管家叫你快過去呢。”
“什麼?怎麼不早說。”我立刻蹦了起來,鞋子也沒套就奔了出去。
“小姐,鞋子……老爺在臥房……”阿霞的聲音在我背後迅速的被風吹走了。
一路小跑。回想起霞珠當時的表情,為什麼霞珠的眼圈紅紅的?
眼前,爹就躺在那張帶走娘親的床榻之上。帳子是娘最喜歡的素白色,而這時的素白在慘淡的燭光映照之下顯得格外蒼白。
此時弟弟已早我一步跪在了爹的床邊。爹雙眼緊閉,臉上有種不正常的紅潤。嘴唇卻是灰白的。於伯也跪在旁邊。
又是這個熟悉的場景。我的腿立刻一軟,跪在弟弟的旁邊。爹爹在家時基本都在書房待著。自從娘走了以後,他從不會在臥房過夜。有時候即使來,也隻是安安靜靜的坐著。
於伯見了我來了之後,便對爹輕輕的說“老爺,小姐也來了。”爹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血紅血紅的。
其實每次爹從沙場歸來,基本都是滿眼血絲,滿臉倦容。然後衣不解帶倒在床上睡上兩天兩夜。
但是這次卻不一樣,血絲不見了,換成殷紅的血映在了眼睛裏。連眼球都變的赤紅。
“老於,清泠和清逸以後就交給你了。馬上帶他們走。密道你知道。他這次絕不能放過我了。”爹說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聲音很輕很輕。
“你放心。”於伯的聲音很冷清。
“出府的密道你知道。帶著他們馬上走!”
我一時不知道眼前的景象是真還是假。總覺得自己在做夢。狠狠的掐了自己的手臂。疼。
“爹。為什麼?”
弟弟好像還懵在那裏。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跪著。一臉的疑惑。
“泠兒,快帶著你弟弟走。聖旨隨時會到。府邸估計已被圍了,你們和於伯從密道走,於伯會帶你們去找芸姨。”爹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掙紮著說了這句話。
芸姨?娘的妹妹。娘在的時候偶爾會說起這位小姨,但是隻是偶爾。她對於我來說無疑隻是個陌生人。
陌生人。爹怎麼會把我們托付給一個陌生人?
“清泠不走,清逸也不會走。”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有點微微的發怒。倔強不允許我低頭。雖然眼前的景象讓我心裏隱隱的慌張,不明白爹爹究竟遇到了什麼事,這個家裏又要經曆什麼。我隻知道,爹爹現在要拋棄掉我和弟弟,把我們丟給素未蒙麵的陌生人。這不能讓我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