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最強有力的人迄今總是還崇敬地在神聖者麵前鞠躬,把他當作自我克製和最後有意貧困之謎。為什麼他們鞠躬?他們在他之中預感到——而且在他的虛弱的和可憐的模樣的可疑的東西的背後——優勢的力量,這力量想在這樣一種克製那裏檢驗自己;意誌的強大,他們在意誌的強大中又認識到自己的強大和統治的興趣,並知道加以尊敬:當他們尊敬神聖者時,他們尊敬某種自在的東西。此外,神聖者的注視使他們產生猜疑:這樣巨大的自我否定,這樣巨大的違反本性,不是隨便地將被要求。他們這樣說和自問。也許對此有一個理由,一個完全巨大的危險,苦行者通過他的秘密的對話者和訪問者想進一步了解這危險?總而言之,世界上的強有力的人對他學會了新的畏懼,他們預感到一種新的力量。一個陌生的、還未製服的敵人:“權力意誌”迫使他們停留在神聖者麵前。他們必須問他。
8
在猶太人的《舊約全書》中,在這本神的司法的書中,存在著一種有如此偉大的風格的人、事物和言談,以至於希臘的和印度的文獻無法與之比較。人們以驚恐和敬畏站在人從前所是的東西的這些巨大的殘餘物的麵前,並將對古老的亞洲和它的向外伸展的歐洲半島(歐洲完全想在亞洲麵前意味著“人類的進步”)產生可悲的思想。當然,誰本身隻是一個瘦弱的溫順的家庭動物,隻知道家庭動物的需要(像我們今天的有教養的人,包括“有教養的”基督教的基督教徒),誰在那些廢墟中無需感到驚奇,也完全無需感到憂傷——對《舊約全書》的趣味是“偉大”和“渺小”的試金石——也許他希望發現《新約全書》——仁慈之書總是還更多地訴諸他的心(在其中有許多真正的溫柔的沉悶的禱告迷和可憐的心靈)。把這《新約全書》,在任何考慮中的一種洛可可的趣味,與《舊約全書》膠合成一本書,作為《聖經》,作為“自在的書”,這也許是最大的冒險,是文學上的歐洲在良心上所具有的“違背精神的罪惡”。
9
為什麼今天有無神論?——上帝身上的“父”被徹底地反駁:“法官”、“酬報者”也如此。他的“自由意誌”也如此這般:他不在聽,即使他在聽,他不知道進行幫助。最糟糕的是:他似乎無力清楚地與自己交談。他是不清楚嗎?——這是我從各種各樣的談話中提問地和傾聽地所發現的作為歐洲的有神論的衰落的原因的東西;在我看來,雖然宗教的本能強有力地在成長,但它以徹底的猜疑恰恰否定了有神論的滿足。
10
全部較新的哲學究竟根本上在做什麼?自笛卡爾以來,——而且與基於他的發展相比更多地出於反抗他——一切哲學家方麵的人們在批評主語和謂語概念的幌子下,謀殺舊的靈魂概念——這就是說,謀殺基督教學說的基本前提。較新的哲學,作為認識論的懷疑論,隱蔽地或公開地是反基督教的,雖然對更精細的耳朵而言,決不是反宗教的。人們從前相信“靈魂”,就像人們相信語法和語法的主語一樣:人們說,“我”是條件,“思”是謂語和受製約的——思是一個活動,為此活動一個主語必須作為原因被想出來。現在,人們以令人讚歎的堅韌性和狡猾作嚐試。不管人們能否從這羅網中擺脫出來,不管也許相反的東西是否真的:“思”是條件,“我”是受製約的;因此,“我”隻是一個綜合,此綜合是由思本身製造的。康德想在根本上證明,從主體出發,主體不能被證明,客體也不能:主體的,因此“靈魂的”表麵生存的可能性並非總是會對他來說是陌生的,這是那樣一種思想,它作為吠檀多哲學已經一度以巨大的力量在人世間出現過。
11
有宗教的殘酷性的一個大梯子,它有許多梯階。但其中三個是最重要的。第一,人們向他們的神犧牲人,也許恰恰是人們最喜愛的人,其中包括一切原始時代的宗教的頭批產物的犧牲品,其中還包括上卡普裏島的皇帝梯貝裏烏斯的犧牲品,一切羅馬時代錯誤中的那個最令人戰栗的時代錯誤。然後,在人類的道德時期中,人們向他們的神犧牲人們所具有的最強大的本能,他們的“本性”;這個節日的歡樂在苦行者的殘酷的目光中,在熱情的“違背自然者”的殘酷的目光中突現出來。最後,還剩下什麼東西供作犧牲?人們必定不是最後犧牲一切令人安慰的東西、神聖的東西、治病的東西,犧牲一切希望,對隱蔽的和諧、對未來的幸福感和對權利的一切信仰?人們不是必定犧牲神本身,而且出於對自己的殘酷,崇拜石頭、愚蠢、重的東西、命運、微不足道的東西?為了微不足道的東西而犧牲神——最後的殘酷性這個荒謬的神秘崇拜保留給現在正興起的一代人。我們大家已經懂得其中一些東西。
12
誰像我一樣以某一種謎一般的欲望長久地致力於尋根究底地思考悲觀主義,並把它從它借以最終向本世紀表現自己的半基督教的、半德國的狹隘和單純中(即從叔本華哲學的形態中)解救出來,誰實際上以亞洲的和超亞洲的眼睛把目光投入到一切可能的思維方式中的對世界徹底否認的思維方式,向下對之望去——超出善和惡,並且不再像佛陀和叔本華那樣停留在道德的魔力和幻覺中。那麼,誰就也許正借此——並非他真正願意如此——而為相反的理想睜開眼睛,為最縱情的最有生氣的和對世界最肯定的人的理想睜開眼睛,有這種理想的人不僅學會了順應和相容曾存在和現存在的東西,而且希望又擁有它——像它曾存在和現存在那樣——永恒地,不知足地喊著從頭再來(da capo),不僅僅對自己,而且對整個的劇本和戲劇,不僅僅對一個戲劇,而且在根本上對恰恰需要這戲劇的人,——而且使這戲劇必需的人,因為他一再地需要自己——而且使自己必需——怎麼回事?而這不會是——circutus vitiosus deus(偽造的圓,神)?
13
以人的精神的目光洞察的力量,生長出很遠的距離和仿佛生長出在人周圍的空間:他的世界成為更深邃,新的星星、新的謎和景象進入他的視界。精神的眼睛借以練習自己的機智和深沉的那一切東西也許恰恰隻是引發了它的練習,也許恰恰隻是遊戲的一件東西,孩子們和孩子頭腦的某種東西。最莊嚴的一些概念(為了這些概念十分頻繁地進行鬥爭和忍受),“上帝”和“罪惡”這些概念。也許有一天對我們來說,較之孩子的玩具和孩子的疼痛對老人來說,並非更重要——然後,“老人”也許又需要另一個玩具和另一個疼痛,——總是十足的孩子氣,一個永恒的孩子!
14
人們是否注意到,對一種真正宗教的生活,不僅僅對它的極微小的心愛的自我檢驗的工作,而且對那自稱為“祈禱者”並為“上帝的到來”持久地作準備的溫柔的冷靜狀態來說。外在的懶惰或半懶惰是很需要的,我指的是問心無愧的懶惰,從古以來的懶惰,血統方麵的懶惰,對它來說,貴族的情感不是完全陌生的:勞動使人蒙受恥辱——使靈魂和肉體粗俗化?因此,現代的喧鬧的、占用時間的、自負的、愚蠢的、自豪的勤勞,為“無信仰”所作的教育和準備多於一切其餘的東西?例如,在那些現在在德國遠離宗教而生活的人中間,我發現各種各樣的和有“自由思想”的來源的人,但首先多數這樣的人,對他們來說。勤勞從一代到另一代人已消解了宗教的本能,以至於他們完全不再知道宗教有何用處,隻以一種遲鈍的驚訝仿佛注意到宗教在世界上的存在。他們感到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已經充分地被占用,這些老實人,不管從他們的事務來看,不管是從他們的娛樂來看,完全不談“祖國”、報紙和“家庭的義務”。看來,他們完全沒有剩餘的時間去應付宗教,特別是因為在他們看來總是無法弄清在此是涉及一件新的事務,還是涉及一種新的娛樂,因為他們對自己說,人們不可能純粹為了敗壞好的情緒而去教堂。他們不是宗教的風俗習慣的敵人;如果人們在某些情況下要求,例如從國家方麵要求參與這樣的風俗習慣,那麼,他們做人們所要求的,做得跟人們一樣多,而且以一種忍耐的和有節製的認真態度,而不帶有太多的好奇心和不愉快的心情:他們十分遙遠地和外在地生活著,以便自己在這類事物中隻需找到讚成和反對的態度。今天,屬於這些漠不關心的人的有德國大量中等等級的新教徒,特別在大商業和交通行業中心的勤勞的新教徒。也有大量勤勞的學者和全部大學附屬人員。(神學家們除外,他們的生存和可能性給心理學家日益多的和日益細致的謎以供猜測。)人們很少從信神的或教會的人的方麵使自己形成對如下情況的觀念:多少良好的意誌,人們能夠說,多少任性的意誌,現在歸屬於:一個德國學者嚴肅對待宗教問題;從他的整個業務著手(而且像所說過的,從對業務的勤勞入手,他的現代的良心使他對這種勤勞負責),他傾向於對宗教取優越的、幾乎寬宏大量的愉快態度,在這愉快態度中有時混雜著一種輕微的輕視,針對著精神的“不幹淨”,凡人們還信仰教會的地方,他到處預先設定了這精神的“不幹淨”。僅借助於曆史(因此不是從學者的個人的經驗出發),學者成功地使自己對宗教達到了充滿敬畏的嚴肅,和達到了某種膽怯的考慮;但是,當他把他的感情甚至提高到對它們的感謝時,他及他的人身還是沒有進一步更接近於仍作為教會或虔誠而存在的東西,也許正相反。他對他在其中誕生和受教育的宗教的事物所采取的實際上的漠不關心,通常在他那裏升華為小心謹慎和潔癖,後者害怕與宗教的人和事物接觸;而且,他的容忍和人性的深度恰恰會叫他避開容忍本身所引起的困難的危急狀態。——任何時代有它自己的神聖方式的天真幼稚,由於這神聖方式的天真幼稚的發現,其他的時代會妒忌那時代——多少天真幼稚,值得尊敬的、兒童般的和無限的傻乎乎的天真幼稚在學者的這個優越性的信仰中,他的容忍的良心中,在無預感的簡單的確信中,他的本能憑此確信把宗教的人作為一個劣等的和較低檔的類型加以探討,他本人超出、離開這類型而向上生長——他,小而狂妄的侏儒和暴民,努力而靈巧的在“觀念”,在“現代觀念”方麵的手腦並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