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名字叫海棠,比我大不到兩歲。小時候,也許就因為姐姐與我年齡相仿、個頭等高,我從來都大咧咧直呼其名“海棠”!即使有求於她,她趁機威逼利誘讓我“叫姐姐!”時,“姐姐”二字我也訥訥難以出口,對此,她總覺得自己吃了虧,心裏一直頗不暢快。

據上輩人講,姐姐是人見人誇的乖女孩,我則整個一壞小孩。比如說照相時,她準能按照大人的旨意甜甜地笑著,我卻比褒姒還不愛笑,而且不肯受任何擺布。又比如玩玩具,她一定能將它們完壁歸趙,而任何玩具到了我手裏,不出幾分鍾便會四分五裂。母親說之所以讓我4歲就上學,讓我與姐姐同一個班級讀書,就是因為沒有玩伴的我時常闖進課堂對姐姐胡作非為,而她每回都隻是無可奈何地哭泣……對於這種說法,我一直很是懷疑。在我的記憶深處,母親、老師和姐姐曾經是壓在我頭上的“三座大山”,姐姐對我更是無惡不作:她會悄悄地把我辛苦種植的玉米苗連根拔掉,會偷偷地把我的“百寶箱”摔得粉身碎骨,諸如此類的“罪行”不勝枚舉。告狀更是她整治我的第一法寶,我生性偏執又倔強,不肯為自己辯白、求饒,因此沒少挨打受罵,透過淚水朦朧的雙眼,我總能看到姐姐那一臉的幸災樂禍。

5歲的弟弟倒肯說句公道話。別人問他:“小家夥,你兩個姐姐哪個更好?”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沒一個好東西。大姐陰著壞,二姐陽著壞。大姐更壞。”當時,姐姐對弟弟的“忘恩負義”恨得咬牙切齒,我則對弟弟的仗義執言感激不盡。

姐姐有理由認為弟弟忘恩負義。為照看弟弟,姐姐曾停學兩年,直接從小學一年級升到四年級,於是她的算術一塌糊塗。她在文學方麵的天賦則讓我暗暗妒忌。從小學四年級起,她的作文就是範本;上中學時,她是聞名遐邇的才女;憑著生花妙筆,她力挫群雄,成為某院編導係在我市張榜的狀元。她的家書被父母津津樂道;好友把她的書信裝訂成冊,處處炫耀“海棠是大陸的三毛”;她與男同學相互口誅筆伐時,對方稱她為“心狠手辣的王熙鳳”,同時又為她的文采所折服。

“王熙鳳”自然能當領導者。少先隊大隊長、班長、團支部書記,這些“官銜”讓姐姐從小到大風光無限,讓隻能當當小組長,頂多是個“文娛委員”的我曾對她高山仰止。中小學老師常誇姐姐:“這女孩真好,文文氣氣,走路都怕踩著螞蟻似的。”誇她時還一邊用眼睛斜睨著我。他們哪裏知道,姐姐振臂一呼,便能應者雲集;上課時,就在老師轉過頭去的瞬間,一溜人馬跟著她逃之夭夭,鼠竄而去。上山采野果,下河摸魚蝦,這是“日常課程”;偷紅薯、板栗、枇杷,把河裏遊泳者的衣褲藏起來,“挑動群眾鬥群眾”,始作俑者都是姐姐。我雖為老師的“不辨忠奸”感到十分冤屈,卻從不敢對姐姐檢舉揭發,相反,我是她忠實的追隨者。

但我們的和平共處僅限於狼狽為奸時。平常,我和姐姐相互間如同鬥雞,話不投機半句多,且一言不合便你揪我耳朵,我抓你辮子,然後拳腳相向;惱羞成怒的時候,棍棒、凳子、剪刀等都是兩人的自衛和進攻武器。常常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的是我,為了報複,我在她睡著後狠命地掐她的腿、腳(兩人睡一張床、一床被,各睡一頭),於是,被子裏又是一場惡戰,兩人如蛇一般鑽過來遊過去,你掐我我揪你(還不能發出聲響,否則母親會對我們各打五十大板),最後,以戰敗方不敢縮回被子、隻能橫睡在枕頭上而告戰事結束。成年後的我和姐姐有一次回憶起當年的這般情景時,兩人在大街上笑得前仰後合、涕淚縱橫,惹得行人紛紛對我們側目而視。

我和姐姐終於“和為貴”,在她過16歲生日那天。那天,作為市乒乓球選拔賽新出爐女子冠軍的姐姐,隨團整裝出征,參加省乒乓球全民選拔賽賽事。盡管姐姐在團裏年紀最小,但她在我的心目中非常偉大——要知道,她是在鄉下用土磚搭砌成的乒乓球桌上練出來而一路過關斬將殺入省城的啊。在火車站台上,送行的我一臉崇拜地仰望著已坐在火車上的姐姐;姐姐寬厚地微笑著,對我左叮嚀右囑咐。從那一刻,我感到了姐姐的成熟和來自她的溫暖。

實話實說,姐姐以前長得像醜小鴨,這是她最不願意提及的往事。盡管乒乓球賽事铩羽而歸,但姐姐竟出落成海棠花般美麗、有韻致,這可是意外大收獲。美麗的女子自信,自信的女子寬容。姐姐開始對我寬大為懷,甚至會由衷讚美我,使我受寵若驚、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