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重情重義同心同德(7)(1 / 2)

1979年初,穆青來到寧陵縣萬莊村外的苗圃,推開籬笆門,一眼就看到老漢正彎著腰侍弄樹苗,模樣消瘦蒼老。老漢驚訝地回過頭來,見是穆青便哭了,說:“十幾年了,還沒人到這裏來看過俺。”是的,連當地新上任的縣區幹部也說不清潘從正是甚等人,以及現在是否還在種樹。歲月無情,一個小人物,顯然被人遺忘了,但穆青沒有忘,他來了。老人披肝瀝膽,傾訴別後的辛酸與艱難,沒個完,沒個夠。穆青發現,過去省、地、縣發給老人的許多獎章躺在小匣子裏,已布滿了灰塵,便對同行的記者陸拂為說:“這是一顆塵封土埋的珍珠,我們要精心拂拭,使它重現光彩!”

1979年4月,當苗圃的小樹綻出嫩綠的苞芽時,穆青與陸拂為合寫的報告文學《一篇沒有寫完的報道》問世了。像一道閃電,“老堅決”的鮮明形象突然展露在萬千讀者麵前。人們驚歎這瘦小傴僂的老人竟蘊藏著如此堅強的毅力,他為家鄉造防護林帶,雖然在政治風暴中三起三落,仍然繼續著。即使在十年浩劫中,造反派不給工分,不發口糧的日子裏,他照樣堅守崗位,靠捋樹葉,摘野菜,過著半饑半飽的生活。“俺是為國家,為子孫後代!”這胸中理想之火始終不曾熄滅。穆青、陸拂為把老漢形象地比作風口織網的蜘蛛,狂風一次次撕裂它的網,而它一次次又織起新的.百折不撓,永不氣餒。這種綴網勞蛛的精神,無論他已經遭遇多少次失敗,無論從播種到收獲要相距多少年之久,這種始終不渝的努力絕不會枉費!他的勞跡和貢獻,也絕不會被曆史磨滅。”

當穆青第四次去訪問潘從正,兩人栽了一棵泡桐樹。穆青稱它為“我心中永生的樹”。他們的友誼就如這棵樹,年年開花,芳香四溢。

1981年,“老堅決”進京來穆青家做客。在主人的安排下,老漢逛了故宮、六安門、長城、十三陵等名勝古跡,受到林業部長的接見。老漢高興地說:“過去,俺莊戶人,人老幾輩誰想著能到北京呀,這回俺就來啦,真像做夢一樣。”可待了七八天,老人又急著回去,怕渴壞了他的樹苗。穆青懂得他的心。

穆青公出先要找機會去看望“老堅決”,老哥倆親親熱熱,難舍難分。1983年春,老漢托人捎給穆青兩棵櫻桃樹苗,隻因穆青曾無意中提到“櫻桃好吃樹難栽”。說者無心,老漢卻忘不了放不下,就在自己的苗圃裏試栽了2年,然後親選了兩棵,包上土,裝上筐,愣是讓人挑著擔子,從家鄉來到北京,送給穆青,如今櫻桃樹苗已成活長大,亭亭玉立,穆青出出進進,從樹旁走過,總深情地看它一眼,仿佛那就是老人的形象。

1986年,老漢派孫子風風火火趕到北京,要看穆青。穆青嚇了一跳,以為老漢出了什麼事。孫子說;“俺爺逼著我到北京來,說他好幾年沒見你了,想你啦,非要我來看看你啥樣不可。”“就為看看我,值得跑一趟北京?”穆青的眼睛一下濕潤了。孫子拿出了一包花生和一瓶香油。偌大的北京哪能買不到花生、香油呢?但老漢的拳拳之心卻是千金難買的啊!

1989年,潘從正在他的苗圃去世。消息傳來,穆青流淚了,如潮的哀思在胸中翻滾,使他難以平靜。寧陵縣委派人來京,說是要給“老堅決”立碑,請穆青撰文並書寫。這是因為穆青同死者非同一般的友情,也是因為他寫得一筆好字,瀟灑剛勁,卓然自成一家。他慨然允諾,覺得這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不久,一篇書法與文章珠聯璧合的墓誌銘誕生了。它凝聚著這位老新聞記者的哀思和對亡友熱烈的讚頌,是散文,也是詩。碑文如下:

長眠在這裏的是一位普通的農民,他名叫潘從正,人稱“老堅決”。他在世87年,卻有半個世紀拋家離舍同妻子住在沙荒地裏培育苗圃植樹造林。風沙曾掩埋過他,斷糧幾乎使他逃命;病了,他不肯離開,老了,還趴在地上拖著土袋修了50米坡路。他千辛萬苦培栽的苗圃和防護林,曆經劫難,幾起幾落,但他並沒有氣餒。他說:“他毀,俺栽,他再毀,俺再栽,俺是為國家,為子孫後代!”

此處原先有棵老柿樹,年年都掛果,縱是壓彎了腰也硬撐著。他常誇這老柿樹不偷懶,說人生也是一棵樹,也應該多結果。老柿樹移栽到別處後,他對家人說:“我死了就埋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