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佑十三年。
十月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雪,讓蘄州城早早的進入了冬季。
風雪過後,大地銀裝素裹。厚厚的積雪掩蓋去了關外枯黃的莽莽草原,也覆蓋住了關內的屋舍和耕田。
冬日暖融融地陽光照耀著滿地晶瑩白雪,過去幾日昏天暗地的惡劣天氣頓時就成了一片殘影。今年蘄州糧食豐收,百姓無憂,此刻紛紛出門踏雪,遊玩嬉戲。郊外湖邊雙橋側,遊人不少,孩童也在雪地裏玩耍得熱鬧。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引得遊人翹首眺望。隻見一群人策馬奔馳而過。七、八個十來歲的少年,各個錦衣華服,恣意策馬,一路歡聲笑語,好不暢快。領頭的女郎穿著緋色窄袖騎裝,披著一件銀紅地繡西番蓮綴狐絨的披風,跨坐在一匹毛色黑亮的駿馬之上。這俏麗的妝扮在這片冰天雪地裏格外醒目。
這小女郎不過豆蔻之年,麵孔圓潤,眉目如畫,笑容一派天真嬌俏。她一馬當先,揚著鞭子,呼喚著身後的朋友。一行人歡笑著,馬不停蹄地就從橋邊奔過。馬蹄掀起一蓬蓬雪塵,路上行人紛紛避讓。
外地客人看著好奇,問酒舍掌櫃:“那是哪家女郎出行?好大的陣仗。”
掌櫃道:“都是城中幾個大戶家中的女郎和郎君。那打頭的就是劉百萬家的大女郎。”
“劉百萬又是哪家?”
掌櫃笑道:“客官初來蘄州吧?劉家有良田幾十頃,鋪麵二十來間,是城裏幾大富戶之一。另外還有做南北生意的孫家、朱家,更要有錢些,不過都是外來戶。劉家卻是我們蘄州本地人。”
“原來是這樣。”客人轉著茶碗,“這劉百萬倒是疼愛女兒。”
“劉家女郎可是劉百萬家的掌上明珠。”掌櫃添了酒,道,“劉百萬不但待她如珠似寶,還送她去城裏上女學,同段刺史的千金一同念書呢。”
“女子能斷文識字也好。”客人含笑,“世間最怕女子愚昧粗鄙,不堪教化。若女子略有學識,通明達理,相夫教子更得心應手才是。”
掌櫃見這客人不過弱冠年紀,卻這般開明通達,更多了幾分好感。他正待要多說幾句,外麵劉家女郎已經繞湖跑了一圈,帶人來到了酒舍前麵。
“阿錦,這裏好破,不如回城去香思樓吃茶點吧。”一個少年皺眉看著簡陋的酒棚,不情願道。
劉家女郎坐在馬上,也有些猶豫。她還未開口,忽然一陣狂風刮來,吹得人轉背抵擋。就這時,劉家女郎手腕上係著的一根鵝黃色的綢帶恰好鬆脫,竟然被風吹走了,飄飄然一路飛遠。
劉家女郎顧不得風大,啊呀地叫了一聲:“阿非,快!”
就見一個藍衣少年驅馬而出,追著綢帶而去。那綢帶越飛越高,眼見就要落在樹梢上。少年忽然鬆開韁繩,從馬背上拔起,縱身一躍,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落回馬上,緞帶已經抓在了手裏。
旁人一陣叫好。那位年輕客人也忍不住輕聲讚道:“好俊的功夫!”
坐他側手的奴仆不屑道:“這點粗淺功夫,怎麼能和郎君您比?”
客人的麵容雪也似的白淨,唇若丹朱,目如點漆。此刻意味深長地笑而不語,一股子與生俱來的矜持冷傲,美得讓旁邊打量他許久的打雜小娘子都不敢直視。他一身雪白狐裘,領子處有一溜雪裏出鋒,烏發如墨,更襯得目光清冷銳利,通身富貴。
那個藍衣少年策馬回來,把緞帶交還到主人手裏。劉家女郎擺手道:“你替我先收著。”說罷一提韁繩,就驅馬朝城門奔去。其餘少年男女紛紛跟上。
藍衣少年不疾不徐地把緞帶收進衣襟中,拉著韁繩,馬兒在原地踏轉了半個圈,麵孔一晃而過。隻見膚如玉雪,長眉鳳目,竟然也是一個極之清俊秀雅的小郎君。尤其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清澈銳利,襯托得整個人英姿颯爽,氣宇不凡。
應是知道客人打量他許久,他也毫不客氣地掃了對方一眼。對方的華服美姿卻並未入他的眼,他麵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一夾馬腹,追著同伴而去。
目送藍衣少年遠去,客人嘴角的笑意加深,依舊一言不發,隻低頭慢慢吃酒。他姿態優雅從容,把這三文一碗的綠蟻濁酒,吃得好似極品的蘭陵琥珀光一般。
那一行少年人縱馬回了城,果真轉去香思樓吃茶點。藍衣少年到時,廂房裏的桌子上已經擺滿,眾人吃茶說笑,也沒有誰在意他進來。
少年並不在意,自顧解開了披風,找了個角落坐下,撿了一盤點心,就著淡燒酒吃起來。
席上一個女郎忽然高聲道:“還是我們幾個在一起自在。最討厭段家和衛家,總當自己是公主般,必須得把她們眾星捧月般供著,不然就陰陽怪氣地譏諷挖苦人。還是官家貴女呢,那麼小心眼。”
劉玉錦吃著溫酒,哼道:“我也最煩她們幾個。一股窮酸勁兒,偏偏在女學裏還最愛拿眼角瞧人。這個也嫌棄,那個也看不起,好像自己是隻鳳凰似的。真有本事就回京城好了,呆在咱們這窮鄉僻做什麼?”
一個小郎君立即附和道:“錦娘說的是!還不是瞧不起我們都是商家。”
旁邊女郎道:“做官還不容易?讓錦娘她阿爹出點錢,多大的官都能捐到。”
劉玉錦不屑道:“我阿爹不喜做官,說官場上蠅營狗苟,人們虛偽貪婪,還不如做個商人老實買賣的好。”
在場的都是城中各大商家的子女,聽了這話,一片叫好聲。
藍衣少年默默吃完了盤裏的點心,灌了兩大杯茶,終於吃飽,無所事事地坐在一旁。劉玉錦這時也像才看到他一樣,吩咐道:“阿非,你若無聊就先回去吧。吩咐廚房今晚做羊肉合子,還有翡翠丸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