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之小心翼翼與中年管家挑了起來,帶動女伴進退自如,半途眾人已報以熱烈掌聲,一舞既終,眾人歡呼不已。
愛司一步踏前:“輪到我。”
啟之微笑把愛司帶著起步。愛司學武,身形靈活,配合得更好,最後一轉身扭腰,外套敞開,露出腋下槍套。
愛司忙站立好拉好衣襟。
大家都有點惆悵,這裏是鳳凰台一號,禁止喧嘩談笑。
管家說:“周你完全及格,由你負責教王小姐跳社交舞。”
什麼?
“下星期鳳凰台舉行慈善宴會,各國使節均在邀請之列,門-每位壹萬,全數捐贈飛行眼科醫院,我們這才發覺王小姐不會跳舞,那怎麼行,急急叫人來教,又怕泄漏此事,成為報上花邊新聞,你會最好,小周這兩天不用開車了,專教跳舞。”
周啟之吞一口涎沫。
運高華蓋,天下竟會有這樣好差使。
管家問:“你這老實人怎樣學會跳舞?”
那當然因為他不是老實人,不知怎地卻瞞過了精明的管家。
大家笑著各就各位。
女傭人取著當天報紙上樓,一邊說:“那芝子寫的專欄最好看,隻有芝子不罵人,時時幫王小姐說話。”
沒想到到處是讀者。
半晌女傭人出來說:“王小姐對於今日華南早報的社評有點生氣。”
大家攤開華南早報扉頁,看到一張巴掌大四乘六-漫畫,把王庭芳畫成一隻扯線木偶,口作人言,說:“我是一個真人!”故事源起著名的木偶奇遇記。
管家很不開心:“太刻薄了,人家不過是廿多歲女孩子,怎麼吃得消。”指著報紙說:“你也有女兒,人家也有父母。”
忽然聽見一聲咳嗽,原來王小姐下來了。
“小周,由你教我跳舞?”
周啟之連忙答:“是。”
“需要換什麼衣服?”
啟之想一想:“添條裙子吧。”
女傭立刻上樓去取。
“我要學探戈。”
啟之忍不住問:“為什麼是探戈?”
問題出口,才覺冒昧。
卻不料王庭芳輕輕答:“財政部長好主意,我們一眾公務員跳探戈,每支壹萬元,籌款活動。”
原來如此,怪不得林森搶著排練。
女傭幫王庭芳係上一條灰紫色喬其紗裙,她看上去很可愛,運動衫運動褲上加條紗裙,裙上隱約釘著亮片,不很多,偶然反光,閃一閃,又回複沉靜,真是條漂亮裙子。
音樂開始,啟之耐心地一步一步教。
星期六,不用上班,王庭芳精神比較鬆弛。
可是聰敏能幹的她真的全然不會跳舞,四肢頑強,不聽使喚,啟之隻得先教她幾個瑜伽熱身動作。
慢慢地,她身體軟化了,才教她基本舞步。
奇怪,最難的工作難不倒她,最容易的舞步叫她尷尬。
啟之教了一個上午,兩人均滿頭大汗。
啟之一直低頭,不敢看到她的眼睛裏去,當然不是怕羞,而是怕眼神會揭露他那奸細身份。他也盡量不去接觸她身體,怕冒犯她。
這樣藏頭露尾,鬼鬼祟祟,居然也教得了跳舞,不可思議。
兩人不多說話,就在擦汗喝水之際,王庭芳忽然問:“你可會一個扭腰動作?”
啟之鼻尖滴出汗來。
他想說不會,那才是最聰明的答案,但不知怎地他口不對心,居然答:“我會。”
“那麼,請你示範。”
音樂重新響起。
啟之輕輕摟著特首小姐纖腰,他踏前她退後,兩個交叉步,然後啟之輕輕說:“現在,dip。”
王庭芳往後一仰,啟之承托她的腰,無可避免,不得不看到她眼睛裏去。
啟之從未見過那樣美麗的眼睛,碧清眼神象是可以看透人心。
刹那間啟之鼻酸,他控製情緒,深深吸進一口氣,把王庭芳輕輕拉起。
王庭芳有點暈眩,“嘩,謝謝你小周。”
周啟之放開她。
王庭芳問:“跳探戈有什麼秘訣?”
“練一百次,還不行,練五百次。”
王庭芳點頭:“同做所有其他事一樣。”
啟之退出。
管家看著他,“小周你真是一個好規矩青年。”
小周黯然地笑。
他想說:我是一隻披上羊皮的狼。
與員工一起吃過午飯,有官員到鳳凰台開會。
管家請他們到二樓書房。
出來時手上有張條子,印著書房座位方向,管家用鉛筆打著記認:施生咖啡兩糖少奶,劉生龍井茶,張生泡沫奶茶……象做茶餐廳生意一般。
兩個傭人一起做,托盤有點重,啟之說:“我幫你捧到樓上再說。”
女傭笑:“小周你真沒話說。”
書房門打開,王庭芳仍然穿著紗裙,象是不舍得脫下。
但是口氣換了一個人。
她說:“這些年報,本本陳腔濫調,聽聽,00年說:‘局內職員壓力倍增’,01年說‘資源有限,需求無限,沉重工作壓力令前線員工疲於奔命’,今年這樣講:‘財政緊絀而需求不減,係統負荷日重,前線人員疲於應付……。”
大家不敢出聲。
“到底由誰執筆?”
“這——”
“何用每年派員去史丹福與劍橋讀工商管理?幹脆派上清華好,讀寫中文是正經,我很嚴肅並非玩笑,今日就開辦中文班。”
女傭取著空盤出來,掩上書房門。
啟之趁這空擋回家寫稿。
才執筆,他又鼻酸。
咄,他同自己說:小周你還有什麼想頭不成。
好不容易寫妥芝子專欄,他接到大嫂電話:“啟之,回家吃飯如何?如有朋友,一起帶來。”
啟之去買了一箱橘子當禮物。
飯後他教小寶跳舞,大哥訝異:“啟之,你還記得這個?”
大嫂笑:“這份新工作很適合啟之。你看他精神多爽利。”
叔侄二人在小小客廳表演探戈,啟之居然扮女生,引得兄嫂大笑。
他忽然接到急電,管家召他:“小周你到海寧街十號去接司馬醫生到鳳凰台。”
啟之嚇一跳:“誰不舒服?”
“教育部長何先生。“
啟之立刻出去。
司馬醫生已在門口等,車子風馳電掣駛返鳳凰台。
隻見何先生躺在會客室長沙發上呻吟,司馬醫生立刻替他診治,原來胃氣上湧,痛得不能形容。
叫記者看見了,少不免贈以膿包二字。
管家煮了一鍋小米粥,拿出去給何部長喝了暖胃。
半晌他好些了,仍然得回書房開會。
這會開到黃昏才散。
眾高官出來時麵如土色,一言不發。
不用講也知道是吃足苦頭。
啟之低著頭笑出起來。
愛司迎出來,用國語說:“酒囊飯袋,王小姐限每人一個月裏真正學妥普通話,不得有誤,你呢,小周,你可會說普通話?“
啟之攤攤手:“我本是普通人,自然會說普通話。“
愛司笑了:“那你的英文程度如何?“
“還過得去。“
“咦,美國口音。”
啟之索性學著電子遊戲中盜墓者羅拉的純正英國口音說:“我父親是大使先生——”
愛司笑得彎腰,“嗬,小周,我許久沒笑了,真好,你能叫我們這一代的女生多笑。”
有人輕輕在廚房門口走過,呆了一會。
管家眼尖,“王小姐,你要什麼,我給你拿上去。”
隻聽得王庭芳輕輕答:“我來拿一杯水。”
眾人立即停止講話,管家馬上去斟水。
愛司跟著出去聽吩咐。
接著幾天,小周仍然管接送,一手車已開得十分熟練,照鏡子時,啟之覺得他活脫脫像個司機。
他的芝子專欄愈來愈受歡迎,無論什麼,一受群眾抬捧,便有摹仿者,這群人通常不肯承認抄襲,你說他青出於藍,他還要不高興呢。
起碼有三個以上專欄,題材語氣跟足芝子,可是又對芝子嘲諷揶揄,時唱反調。
林森說:“這個金子學的有三分似,那個波子隻得一成,還有一個媚子,完全沒有紋路。”
啟之唯唯諾諾。
“啟之,芝子專欄需要加把油。”
不知是醬油還是麻油,啟之不出聲。
“有沒有勁一點的新聞?”
啟之瞪大眼睛。
“她一定有異性朋友,她可能妙齡守齋,還有,她睡衣款式顏色……你明白嗎?”
啟之正在喝咖啡,差點吞了下去,他嗆咳起來,用手帕捂住嘴巴。
“要不,打聽到幾時加稅減稅,裁員,取消聯邦彙率,我們就拋離對手了。”
啟之低著頭。
“下星期大會堂宴會廳舉行慈善舞會,我要你混進去拍照。”
啟之說:“你也會在場,你為什麼不自己拍?”
“啟之,我要你拍我與特首小姐舞姿,明白嗎?我捐款五十萬,為的是什麼?”
“我不再認識你,林森。”
林森興奮的說;“電視台接觸鳳凰一號,說是願意免費攝製舞會片斷,製作成影碟義賣,可是已被拒絕,因此圖片更加珍貴。”
啟之問:“你如何得到門-?”
“請帖,啟之,不是門-,領先雜誌手上有幾張某人不可見光的照片,某人是權貴,我一開口,他立刻替我張羅到門-,不,是請帖。”
“林森,你真卑劣。”
“啟之,你也在這隻賊船上。”
那天下午,他看見有人送一隻大盒子進來,愛司接過檢查,輕輕打開,原來是一件晚服,灰紫色小袖子軟緞長裙,款式保守,但不失典雅。
啟之憑記憶用彩筆繪出晚服,送往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