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鄧伯誠說:“嗯,你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我大哥卻擔心我不切實際。”

“我得悉令尊令堂已經不在了。”

“是。”啟之低下頭。

“啟之,你是一個好青年。”

這時有人輕輕在門外說:“誠叔一早又來是為著什麼事?”

鄧伯誠看周啟之一眼。

啟之立刻說:“沒事我先退下。”

王庭芳卻說:“啟之,請把今日報紙取來。”

鄧伯誠答:“民意調查中你的名望驟升十個百分點。”

王庭芳輕輕說:“這次可是我手下性命博回來。”

啟之取了報紙輕輕放書桌上退下來。

他聽見鄧伯誠說:“聽說你決定關閉政府兩大宣傳機關。”

庭芳答:“是。””庭芳你膽子愈來愈大。”

“是誠叔給我壯膽。”

“這兩個機關約四千多名員工,你可知後果?”

“正如你說,誠叔,四千多五千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作了什麼出來?非裁減節約不可。”

“你是一個獨裁者。”

“就算一人一票公決,也不過是少數服從多數,一樣有人不開心,我們有資格學加拿大嗎,魁北克可應獨立?一人一票,卑詩省可應舉行冬季奧運?又一人一票,全國一年到頭遊行抗議示威,要求政府免費供應毒品針藥設安全注射站——”

鄧伯誠語塞。

“誠叔若對我不滿,可罷免我。”

“你不應操之過急。”

“已經沒有時間了。”

鄧伯誠說:“下午我會召集元老開會。”

王庭芳哈哈大笑,“我也來。”

啟之知道鄧伯誠要出來了,連忙躲到一邊。

啟之低頭歎口氣。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庭芳笑。這時,她美麗頭顱裏裝著的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麼?

隻聽見王庭芳說,“在南美洲巴西,有一名心髒科醫生,大膽把垂危病人壞死心肌割去,結果也救活病人,北美醫生開始震驚地認為野蠻殘酷,最後卻派員去探討其可能性。”

鄧伯誠看著王庭芳,“看看我孕育了一個什麼怪物。”

庭芳卻笑了,“我以為我是獨裁者,管家,送客。”

鄧伯誠一生人並沒有被人強行送過客,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他臉色煞白地走出鳳凰台一號。

信差送雜誌來,管家拆開一看,原來是時代周刊美洲版,她“嗬”一聲,“王小姐封麵。”

秘書連忙接過,“照片拍得不太好。”

大字英語標題:“鐵腕政策。”

內文這樣開始:“標準普爾見融島決心改革經濟,將之升級,一切關乎一名年輕女子史無前例的決策,她叫王庭芳——”

愛司陪同王庭芳出門去公幹。

下午,啟之去探訪大哥大嫂,他們有事出去了,隻餘小寶一人在家,家務助理正在打掃。

啟之放下一疊圖書,小寶笑嘻嘻送二叔一張自製卡片,打開一看,裏頁寫著,“英雄救美”,分別貼著周啟之及王庭芳的照片。啟之看得呆了。

照片自報紙裏剪出,拙劣地貼在白紙上,童體字也寫得歪歪斜斜,可是啟之異常珍惜,伸手輕扶照片。

他把卡片珍藏懷中,再三擁抱侄子,小寶說:“二叔,我生日也要。”

啟之沒等大哥回家就走了。

他先到醫院做物理治療,然後才回家。

啟之把照片用鏡框鑲起,放在書桌上欣賞。

收晚報時才發覺有一封信。信封上印有大學標誌。

嗬,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五十五十,他拆開信。”親愛的周先生,本校有一個空缺——”

啟之跳起來,大聲歡呼,又學泰山那樣用雙拳擂胸,然後坐下來讀信中詳情。

不過是一個臨時講師職位,已經叫啟之雀躍。他立即電郵大學答允麵試。

興奮地應付了正經事,勘杯啤酒,獨自喝一口,才想到要離開鳳凰台了。他不禁黯然,一瓶接一瓶,不覺略帶醉意。他咚一聲倒長沙發上。

想到在歐美大學無憂無慮歡笑度日的歲月,不禁落下淚來。他睡著了。

“啟之,啟之。”是林森的聲音。

“啟之,醒醒,收到你辭職信,這回真留不住你了,多可惜,你是一個不可多得好記者。”

啟之一身酒氣坐起來。林森身邊是新進記者餘小娟。

“小娟接替你寫芝子專欄,你贈她幾句。”

“我且去洗把臉。”

小娟卻笑了,“師兄不用客氣。”

啟之籲出一口氣,他甩難了。

林森說:“啟之,多謝三個月幫忙,托你鴻福,領先報果然節節領先。”

“不是我一人功勞。”

“大家有份,你且因公受傷,本報一定作出勞工賠償。”

啟之低下頭。

小娟眼尖,看到了照相架子裏英雄美人的照片。

大家都識相地不出聲。

林森說:“啟之,可否定期替我們做特寫。”

啟之想一想:“近年融島市麵出現一些醜類無比的建築物,需一一點名指摘。”

餘小娟笑,“我拍照,你撰文。”

林森很高興,“你倆慢慢談,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駕跑車走了,肯定又去追名逐利。

餘小娟同師兄這樣說:“請指點我一二。”

“真的叫我指手畫腳?我可不客氣了。”

小娟一本正經點頭,嚴陣以待。

啟之笑,“我自己也是新入行,哪裏懂什麼。”

“可是師兄你專欄是那樣受讀者歡迎。”

“可能是實情實景吧,讀者覺得可信,於是逐日追讀。”

“讀者要求究竟是高還是低?一直有個說法,說讀者水準日益低落。”

“說這種話的,總是一撮長久得不到讀者歡心的作者吧,讀者要求寫作人純為他們服務:不可自我宣傳,也不可為一個政權或一間機構宣傳,要忠心視讀者為唯一對象,專一,心無旁騖,尊讀者為先。”

“是,明白。”

“我講完了。”

“謝謝師兄。”

啟之攤攤手。

餘小娟又問:“師兄在領先報地位薪酬超然,為什麼要去大學做龍套?”

“人各有誌。”

“是否輕賤記者這一行業?”

啟之抬頭想一想。

既然要走了,好來好去,何必還說難聽的話,他答:“記者也有很多種,你要做姬仙阿瑪普與巴巴拉華德斯。”

餘小娟笑,一看就知她絕頂聰明。

“師兄,人的機遇隨天時地利人和而定。”

“說得好,小娟,做特首新聞,請手下留情。”

“你不覺得她比任何一屆長官都有擔待又夠果斷?”

“她付出龐大代價。”

“師兄,我會照實報道。”

“那最好沒有,她隻比你大幾歲,這年頭女子愈來愈能幹。”

餘小娟感喟:“時勢不一樣了,早幾十年,女子躲在家裏不管閑事,稍微重一點的家具雜物都有男人代勞,現在我們做完自己那一套,還得扛住老人幼兒滿街跑。”

啟之搔頭,“是男人不中用吧。”

“社會不景氣,四支手勝於兩隻手。”

“小娟,與你講話真有趣。”

“師兄,托你做一件事。”

小娟取出一枚小小銀元。

“這是什麼?”啟之愕然。

“偷聽器,請師兄在一號選個角落放好。”

啟之霍一聲站起來,“小娟,時間晚了,再見。”

餘小娟看著他,“林森說你在鳳凰台一號的身份就是一隻竊聽器。”

啟之根本不想辯駁,“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餘小娟歎口氣,輕輕離去。

周啟之鬆口氣,好一個厲害腳色。

他把那隻竊聽器扔進坐廁衝掉。

幸虧走得快,周啟之背脊已經爬滿汗。

有人敲門。啟之一驚,這又是誰?

那人在門外說:“我是愛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