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閣愛笑,但不愛說話,這是他與人溝通的方式,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應該算是個內向的人,卻喜歡籃球,在球場上他從不內向,可惜隻有174的個頭,所以他喜歡控衛,他覺得這個位子讓他有存在感。
其實,對他周邊的人來說,他從來不缺存在感,盡管沒有特別突出的身高,但他的相貌和學業卻從未被埋沒,可惜他似乎對此並沒有知覺。
他的朋友緣不十分好,因為他不主動結交,也不太愛跟人親密,隻有當對方硬貼過來時,他才會被動接受,像餘傑,像錦童。一個是他的好友,一個是他的女友——這女友稱號隻是外人的猜測,他無處解釋,也無需解釋。
“彈性力學很BT,你真得要選?”餘傑與他同專業,考試時都是他在罩著,所以喜歡跟他選一樣的課程。
“都到門口了,你還在問這種問題?”錦童向來支持莫閣,不管他做什麼決定,都會無條件支持,而且喜歡跟著他,盡管他們不是一個專業,但一有空閑,她就會抱著書過來跟他一起上課,被稱為二十四孝女友——當然,這隻是女生宿舍樓的私下稱呼。
通常餘傑和錦童說話時,莫閣很少插嘴,偶爾被問及意見,隻是笑笑——他是個難得的好性兒。
“閣子,隻要你有信心,我就有信心。”在結束與錦童的爭論之後,餘傑拍一把莫閣的背。
三人剛好來到階梯教室的門口——
“……”杵在門口,莫閣靜默不語,不是因為教室裏鴉雀無聲,而是講台上那個人的眼神——
斯文中帶著不耐煩,不耐煩後藏著輕蔑。
如果不是上課鈴聲響起,莫閣相信這個人一定會把他們三人趕出去,拒絕他們進入他的課堂,因為他不喜歡遲到的人——這是莫閣從那眼神裏看到的。
——不過就是個眼神而已,有的人什麼都沒看到,有的人卻看到了一切。
這堂課上,莫閣再也沒直視過那雙眼睛,大概是他理屈,或是不忿,因為那個人眼裏的不屑。
錦童說,這人就是王書,A大最有名的“七人物”中的老六,2係最年輕的教授,圖書館後最高的那棟試驗樓便是他的,據說他是一位讓學生既怕又愛的教授,他的課,沒有囉嗦,沒有聽不懂,沒有遲到,沒有喧嘩,沒有不專注,沒有不及格。
莫閣卻看不上他,因為……他看他的眼神激怒了他。
所以,隻要是彈性力學的課,莫閣會遲到,會曠課,也會在課堂上睡著。
年輕人嘛,一不小心就會選出損人不利己的方式來表達叛逆——莫閣還從未叛逆過,從王書開始。
而王書,對他所做的一切置若罔聞。
不過,既然他選擇了叛逆,自然要為此付出代價,期末考試莫閣得了五十九分,而受他照顧的餘傑卻是九十二分——這當中還有七分是因為抄錯而損失的,也就是說,莫閣的真實分數是九十九,而他的考評卻隻有五十九——顯然是有人非要跟他過不去。
深冬的夜晚,下著雪,掌著路燈,第二研究所的大門關著,樓裏黑洞洞的,顯得樓下的路燈異常明亮,路燈旁有個籃球架,兩個人正在打球,王書是其中之一。
他的個頭很高,用來打籃球正合適,至少在籃下看起來頗有些壓迫感,如果他凶起來的話。
莫閣站在細雪下,倚著法國梧桐,看著場上的人,默不作聲。
他在等王書,等他一個說法。
“跟老七說好是九點,你可別遲到。”另一個打球的人把籃球扔給王書後,離去。
王書抹一把額上的汗漬,隨即將手中的籃球扔向梧桐樹——或者該說是梧桐樹下的人。
“如果你能過得了我,那一分,我替你加上。”這是王書的話。
他知道他下學期要參加保研麵試,如果有一門不及格,也就意味著將失去那個資格,他以為他會硬著頭皮不來找他,畢竟是這個年紀,這種性格的孩子,想讓他低頭,不是件易事,既然他低了頭,那就意味著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王書一向很少跟人結怨,可能是年輕時太過叛逆的緣故,所以——他不討厭叛逆的男孩,尤其還是個頭腦十分聰明的。
所以,在看到他站在法國梧桐下等他時,他決定放他一馬。
莫閣看著自己手上的籃球,他其實並不在乎什麼保研麵試,反正就算考,他也考得上,他來找他隻是為了一個說法——他沒有理由給他五十九分,即便扣去了所有的平時分,那也隻是百分之三十,他應得的分是六十九,而不是五十九,“不是一分,是十分。”抬頭,直視那雙幽黑到罪惡的眼眸——這是自第一次見麵後,他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
因他的話,王書笑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對學生笑,“既然這樣,那就算了。”伸手從腳踏車上取過風衣,既然這小子要繼續硬下去,隨他。
莫閣的手搭在了腳踏車的後座上——他總是要把話沒說清楚再走吧?“你沒有理由給我五十九。”
王書側過臉,瞅著這個被雪花堆滿頭的男孩,好一會兒後,道:“如果沒有能力自己定規則,參加遊戲時,你還是好好遵守別人的規則為上。你的表現,也隻配五十九。”
你的表現也隻配五十九……
從小到大,莫閣從來沒想過他會有隻配五十九的時候,這個人卻給了他這麼一個評價。
雪越下越大,淹沒了腳踏車的輪印,也淹沒了法國梧桐的枝幹——一場乍然蒞臨的小雪,居然一點一點地下成了大雪,就像此刻莫閣的無名之火,不經意間居然超越了曆時最高線……
激怒一個年輕人的後果是——他很可能這輩子都忘不掉你,因為你曾是他那簡單生活裏的障礙——真不知道王書是明智,還是不明智。
自從讓好友騰殷騰老七的夫人順利出師後,王書已經很久不帶學生,因為光工作室和實驗室已經足夠他忙碌,更別提同窗們時常拋來的各種工程技術方麵的求助,根本沒時間教書育人。
就在他連續做了一周的試驗後,好友騰殷從國外傳來一份急電——讓他在一個月內完成跨海橋梁的風振試驗,進而找出橋梁抗風最好的處理方法……
他隻能回第二研究所挑幫手——
滿滿一屋子的報名者,第一眼就讓王書很排斥。
媒體上老愛說中國的孩子不善於自我表達,王書卻覺得他們的理論很奇怪,讓一個搞技術的長一張做推銷的嘴,除了吵得人頭疼外,還有何用?
所以他擯棄了那些自我表現踴躍的,而是隨手指了牆角裏三個靦腆的,其中第一個就是站在門後麵的莫閣——這孩子雖叛逆,但話少,且聰明。
莫閣沒想到他會挑上他,他以為他極討厭他的,就像他不喜歡他一樣。所以他才會考進第二研究所,借此來反駁他的那句“你的表現也隻配五十九”,結果上了一年的課,卻沒有見過他一次。
如今終於有機會了……
做實驗是件反複且繁瑣的事,而且還是個體力活。
要做橋梁風振,首先自然是要按照實物搭建出一座跨海大橋來——
王書是個極其認真的人,不允許一點點的差錯,所以他們的工作往往會持續到午夜。
不過在物質上,他到是個還不錯的老師,對學生們的衣食住行都給與了十成十的滿足。而且在閑下來時,他還會盡可能地幫助他們完成該完成的學業。
莫閣卻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助,因為接觸的越多,他就越發現這人的學識寬廣,以至於令他有些喪氣,因為無處複仇。所以他寧願自己窩在實驗室的桌子底下苦思冥想。
“如果你想在最快的時間裏完成作業,這本書不是最好的選擇。”王書將手上的實驗記錄放到桌上後,俯視一眼桌下看書的人——從下往上看,他的個頭顯得修長的有點過分。
莫閣沒答話,繼續看他的書。
大概一刻鍾後,王書從隔壁的辦公室回來,扔了兩本書到桌下。
不得不說,這兩本書的確比莫閣手裏那本來得簡潔明了,語言簡練的就像那家夥在課堂上的授課方式——
忍不住翻開著作這一頁,上麵赫然印著:作者王書,另一本則是:譯者王書。
真是個無所不在的家夥!
不過他還是收下了這兩本書。
作為償還,他陪他加了半夜的班,接連排除了兩種試驗方法。
其實在合作上,他們很默契,也許是性格使然,他們倆都是可以配合別人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跟得上他的思維,盡管有些吃力。
這種默契讓莫閣忍不住有點沾沾自喜,卻又有些不忿,真是令人難懂的矛盾心理。
一個月的時間很短。
實驗結束時,王書給了他們三人一人一隻信封——信封裏是他們的酬勞。
——第二研究所的學生之所以都想跟著王書,原因就是他大方,而且不吝賜教,他幾乎無時無地不在教授你學業,這種老師是極其難得的。
從辦公室出來後,三個人方才打開信封。
“喂——”其中一個學生蹭一下莫閣的肩膀,向他伸了五根手指,“到底是六師兄,給錢從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