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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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季。

四月,純乾替純坤,原田曜曜,滮池洸洸,新稻湊攏了抽秧拔蘖,宿麥趕趟兒灌漿登實。台州府三十六坊七十二市頓時生意淡薄車馬寂寥,人家刈麥的刈麥去,插秧的插秧去,連小兒郎也揀那槐蔭梅溽耍子,誰有功夫東遊西逛!可今年的霓裳坊仿佛沒受這春耕夏忙影響,照舊客來客往。可惜人不是來裁衣縫裳,而是來應那百兩黃金榜的。

台州府前街後巷貼滿叱吒的懸賞榜。

那榜上,畫個山眉水眼雲鬟霧鬢的朦朧女像,並幾行龍飛鳳舞的糊塗陳狀,大略是“本州府癡心男子,出黃金百兩,拜求四方君子,尋我嫡室藍氏。”不消說,這都是霓裳坊那倆牛郎織女特使的壯舉。此榜甫出,霓裳坊賓客絡繹不絕,有人背來了雪鬢霜髯的耄耋老母,有人牽來了乳聲乳氣的齠齔小姑,都口口聲聲說是藍氏女。自辰及酉,棲風和杫雲接待形形□□的藍氏女,說破嘴皮子瞪破眼珠子,而且燒淨了的國清寺冰雪梅花水,烹盡了的天台山清明女兒茶,但卻沒找到貨真價實的米狀元娘子。

魚潛藻,鹿藏蕉,找不到的就是找不到。

那晚上,兩條黑影忽忽悠悠飄過台州市坊大街小巷,何其哀怨,何其憂傷,甚麼魑魅魍魎?哦,原是霓裳坊的棲風姑娘和杫雲姑娘,她倆正攀牆越障的追剿那些嘩眾取寵的尋人榜。杫雲捏張尋人榜,就著月光打量,疏影橫斜暗香浮動,那畫中藍氏倒像打哪兒見過一樣。“是了!”她晃晃畫像:“看著像土地廟老瞽婆的年輕版——南靛子!”棲風嗤道:“自然!這畫我請前街老癲癇畫的,他年輕時乃探春樓專門用畫師,畫過南靛子。”棲風頓頓又說:“那時南靛子太美,浸於肌膚,浹於骨髓,從此老癲癇甭管畫誰,都帶著那股風致了!”就是說哪怕阿貓阿狗他也能給畫的像南靛子的。

兩人抱著大摞畫像回到霓裳坊。

霓裳拍手笑道:“這下全年的紙燃子都有了。”棲風猶自嘟囔:“好不公平哩,世上既有亦有恁長情守期契的狀元,亦有恁乍離即疏索的禦史……”霓裳笑眉笑眼接茬:“正如世上有你倆這樣熱腸熱肺的婢子,也有我這般冷心冷麵的主子呀!”她給她倆又是遞巾又是遞茶:“我忽然想到樁好事……那倆吧,一個年逾艾服沒娶,一個年將知道命未嫁,一個恨薄情郎不歸,一個覓有情娘而不得,天作地合呀!”“誰跟誰?”“米狀元和南靛子啊。”這下棲風喝噴了把杫雲喝嗆了,兩個不依不饒擰住她:“你這裁縫吧,鬆花褲子桃紅襪,伶仃帽子合歡褂,衣能混搭,鴛鴦譜不能亂點呀!”其實那倆夠得上是同命鴛鴦啦!

可惜這鴛鴦不識那鴛鴦呀。

翌日她們往土地廟探望南靛子去。竹徑參差,桃蹊靡漫,頹弊的殿宇,崩摧的堂墀。南靛子不在,就看到諸喜子喜母們駐守土地公土地婆肩頭“八卦帳”上,城狐社鼠們埋伏牛頭馬麵腳底的“三清洞”中,眈眈伺隙,窸窸窺圖。三人正欷歔,那圓顱方趾長軀短體的閭丘禦史獨自個踱來,靦胸腆肚,臊眉耷眼,老黃鼠狼給雞拜年。棲風杫雲俯地仰天,他向左她們就擋左邊,他向右她們就擋右邊,天昏地暗衙門遠,你能怎麼辦!這不是逼人家官二爺發威動怒麼:“我來接她回家!”這話如天台山清虛子甩出秘製火藥彈,火星四濺,一硫二硝三木炭,把那麼些年的恩恩怨怨都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