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進醫院,父親就去繳費處繳納了伍佰元住院押金。我大姑父那時在工廠裏上班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幾塊。在我入院當天也有個女孩和我的病情一樣,就因為家裏繳不起伍佰元的住院押金而未能得到醫院的及時救助。我父親現在有時想到那個可憐的女孩,還發著感歎的說:“那個孩子如果不死的話,都和你一樣大了。”
我的病床被安排在了走道上,那時沒有空餘的病床。我的床正對著護士站。
我母親在我住進縣醫院的第二天就趕到了醫院,她把家裏的哥哥和姐姐托付給我二媽。我母親來後,爸和二爸就趕著回家了,曬幹了的穀子還等著他們收到糧倉裏去。
在縣醫院住的日子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每天躺在床上讓醫生在額頭上找血管紮。我是在鄉下已經住了三天的院,頭上早已布滿針眼。小時候的我長得很黃皮寡瘦,縣裏的醫生在我額頭上找血管似乎很困難。他們用手指在我額頭上重重的按著,在找明顯的血管。他們找到一條明顯一點的血管,然後一針紮進去。他們紮的針沒有進到血管裏麵去,瓶裏的液體沒有走動。他們又將針從我的頭皮裏扯出來,再重新去找條血管紮針。他們這樣反複的折騰我,疼得我在床裏“哇哇……”大哭。
我母親為了節約錢,每次去醫院的夥食堂隻買上二兩白米飯,不買菜的。她向夥食堂裏的人要了一個空瓶子,把瓶子洗幹淨後去小買部打上醬油。她每頓就吃醬油飯。她吃完醬油飯後,再洗幹淨自己用的碗,再用那隻碗去小飯館給我煮上二兩米粉或者雲吞。她每次去給我煮吃的,她總是央求飯館的師傅在我碗裏多放點油。
這次母親和往常一樣,在我的床邊吃完醬油飯,她就要去小飯館給我煮吃的了。她走的時候安慰我說:“你乖乖躺在床上,我很快就回來了。”
我記得母親從醫院出去的時候,天色還沒有暗下來,夏天的天空暗得很晚的。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都仍不見母親回到醫院。我害怕了,覺得母親拋棄我獨自離去了。我躺在床上又放聲大哭起來(我小時候遇到芝麻大小點的事情就哭,“哭弄巴”是我小時候的綽號,“哭弄巴”是我們那裏的地方方言,意思就是愛哭的意思。),哭的聲音響亮,驚動了護士站裏的護士。
她們的語氣充滿了厭惡的說:“誰家的孩子哭得那麼大聲?吵死人了。她的家人呢?”
“誰知道呢!這家的大人該不是把孩子扔在醫院不管了吧?”
“昨天就有人把孩子扔在醫院走了。”
她們的話更加引起我心裏的恐慌,我的哭聲更加放肆了,淚水很快打濕了我耳邊的頭發。我聲音哭啞了,都不見母親回到醫院,也沒有一個人來到我的身邊安慰我一句。我哭累了,就昏沉沉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時,母親將睡夢中的我喚醒。“燕子,媽媽回來了!媽媽給你煮吃的回來了!”
我在夢中迷迷糊糊醒過來,見到了母親我激動得一下撲進了母親的懷裏,又哭泣起來責備她:“你去那裏了?怎麼現在才回來?我以為你不要了。”
“傻孩子,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呢!媽媽是有事出去耽誤了。餓了吧?媽媽煮回來的雲吞還是熱的,快起來趁熱吃。”
那晚我吃著雲吞,但是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母親,害怕她一個轉身又不見了。
後來母親才告訴,她那晚回醫院晚了的原因是去找她多年沒有聯係了的一個舅舅。母親隻記得他舅舅家的大概位置,結果舅舅沒有找到,自己卻迷路了。
我在醫院住第六天的時候,父親再次來到了醫院,那時的我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母親擔心的問父親:“家裏那兩個孩子還好嗎?穀子進倉了嗎?”
父親寬母親的心說:“那兩個孩子在家裏很聽話的,你不要擔心他們。穀子前天就進倉了。”
母親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公糧上繳了嗎?”
我們那裏擔著糧食去糧站上繳糧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全鄉兩萬多人的公糧都是在糧站上繳,每家上繳的公糧不等,以每家的田多少決定。有的家庭上繳兩擔的,有的家庭需要上繳三擔、四擔。我家裏上繳的公糧是滿滿的兩擔,一人五分田,我家就有二畝五分田。上繳公糧的時間是在8月的中旬,天氣還很炎熱,氣溫都還保持三十八度左右。離糧站遠點的人家要天不亮就起床擔穀子上街去糧站上繳公糧,一是圖涼快,二是想早點趕到糧站把自己排隊的對號盡量靠前,如果去晚了那天不一定能繳上公糧。我們村子裏的人就住街上或者街前街後,遠處人家再早出門他們排的隊號也沒有我們村子裏的人排的隊號靠前。在烈日下排隊繳公糧是件受罪的事情,常把人曬得兩眼發花、嘴唇發幹。糧站的工作人員就在站裏安置了一口大石缸,缸裏裝上一缸涼水,缸沿放上幾隻碗,供他們解渴。時間已經過去近三十年了,許多事物都已經變遷,唯獨那口大水缸還立在那裏,青苔布滿了它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