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寂寞如重金屬(3)(1 / 2)

我隻想斷定,對七色花的懷想與詠唱,可以是所有人的抒情和審美。在鄉土真實中,唯有七色花是用來點燃鄉村女孩的心性,輝照她們的明眸的。有那麼一閃念,讓我認為實際上隻是葉子追隨季節變化的七色花,正是道路邊女孩的前世,河流邊的女孩則是七色花的今生。清豔對七色花如影相隨,正如清豔是鄉土女孩的命中注定。清豔!清豔!我高興自己說服了自己,接受這種既不同於冷豔,更不入嬌豔俗流,隻有用踝骨、脊骨和顱骨才能區分的徹骨之美。很顯然,這樣的形容,目的是與時尚界流行的骨感美顯著區分開來。

從臨時沼澤脫得身來的那一天,客車在黃昏與黑夜的關係進行到最微妙時刻,終於駛入一座久負盛名的古鎮。曆史上這裏一直是烏蒙山中主要出產,輸往附近四川省的必經之地。夜色之下,當年馬幫叮叮當當走過的古巷,讓外來者的心變得格外幽深。一切仍在河流與道路不可分開的普遍規律的掌控之中。大約是曆史在這裏過往頻繁,連地名都叫得順口和通俗。夕陽晚照之下,說太寬不夠格,稱為天塹卻有謙虛之嫌的一江秋水,將山頂上的月亮和星星洗得潔如鏡麵,因而,河流叫白水江尚能符實。相傳這一帶以出產美女而久負盛名,讓人難以捉摸的是古鎮的叫法:牛街!牛街!當地人頻頻炫耀的最大理由是:

牛街出美女!

行走在所謂大地方,孤陋寡聞是避免不了的!然而,以牛街之小,一旦發現自己乃是孤陋寡聞之身,其刻骨銘心簡直難以言喻。從記事以來,隻曉得有分校、分局、分院、分廠,何曾聽過這世上還有分縣這種東西。猛地從當地人提供的資料中讀出這一內容,久久地歎為觀止。從清王朝光緒三十四年到民國三十三年,即一七八三年至一九四四年七月三十一日,這塊被兩邊大山擠壓得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居然一直被設置為彝良縣牛街分縣。這天荒地老以來的稀世奇聞,肯定不是因為這地方曾經有如雲美女聲名遠播。

牛街是河流與道路必經之地!牛街美女是那從山上滑落下來的雲以及從河裏飄浮起來的霧!曾經如春花遍地,秋葉滿山。不僅僅是美女,還有那踢踢踏踏響得如同金銀流淌的馬蹄聲響,一切都在那個倚在自家門口鬱鬱訴說的老醫生的懷想中遠去了。老醫生還記得文化大革命爆發時從昭通城過來的最後一隊馬幫,他沒有說是不是馬幫馱來了所有的美麗,也沒有說是不是馬幫馱走了所有的美麗。老醫生隻是馬幫啊馬幫地說個不停,讓人分明感覺到,往日的馬幫是深山小鎮的生命活力。也是當地人提供的材料上說,牛街上小小繁華的消失,根本原因是那時期鄉村供銷社體製的建立。大到耕牛,小至針線,一切物資都由國家統購統銷。馬幫的生存不在於鄉村耕種收獲,更不在於鄉村女子美醜,根本因素是它得有讓大隊人馬無憂無慮活下去的利潤,不求極大,必須卻是必要的。

一幫外來者在曾經獨樹一幟地叫過牛街分縣小街上奔突許久,異性之美幾乎全掛在兒孫滿堂的年邁妻子們平靜的滄桑之中。其實,不用多費口舌也能明白,今日之鄉土,哪怕是仙境一樣的香格裏拉與九寨溝,也難容下本地年輕人太多的夢想,更何況那些生就了要將自己掛上彩虹的女孩!也不是一個也見不著,與那位老醫生說完話後,走在前麵的人群已經消失在小街中央一處不是斷橋,隻是舊得可以的老橋那一頭。或許是外麵的喧嘩驚動了深閨,或許是有意躲在深閨之中回避這樣的喧嘩。我終於見到兩位美麗的牛街女孩,一個將自己純潔地藏在自家門後,另一個同樣將自己大方地藏在自家門後。絕對不能說成是驚豔,有意無意於最後露麵的女孩,將羞澀與大方完美地融於一身,感覺中宛如用小街高處的那戶人家堂屋裏的一汪井水洗過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