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在記憶中生長(5)(2 / 3)

月色星光之下,有一種念頭不斷地從意識的最深處浮起來:

我居然有點懷念那雙掐過自己脖子的手,那是一種最為簡單的決斷及其證明,對與錯,是與非,全都可以被撂到一旁,重要的是強大與弱小。我也有點懷念生活在溫泉旁邊的少年們,鄉村哲學在他們那裏是如此簡明,既然產生了權威,就得管一管、用一用。相比渾渾噩噩一天天活得那麼貧血的當下,躺在肥沃的泥土上,用鹹臭的汗水作為燃料注滿全身,在掙紮之後,突然享受到由瀕死扭頭回返人生的快感與快樂,如果這是幸福與幸運?

既然開始懷念那位卡我脖子的少年,就不能不繼續懷念那位當著母親的麵痛打她兒子的那位少年,同樣那位用彈弓和土手槍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對我進行威脅的少年也是要懷念的。處在城市的優越日子裏,反而會痛苦地發現,那些少年所表現的是鄉村最為普遍,同時也是最實質的情懷和本能。

人類所擁有的資源是有限的。在這上蒼也無法更改的法則麵前,鄉村必然會首當其衝。所以,一般來說,鄉村總是沒來由地不喜歡外來者,就連倒插門的女婿也難例外,原因就在於這樣多出來的每一張嘴,都是要吃要喝要呼吸要發出自己的聲音。那時候,當地的少年一直在不厭其煩地斥責我們,說我們喝了他們的水。我們說水是從地裏冒出來的。他們就說地是他們的。又說我們吃了他們的糧食。我們說糧食是我們花錢從糧管所買來的。他們就說糧管所的糧食是他們交公糧交上去的。再說我們走了他們的路。我們說小路是古人開的,公路是國家修的。他們說古人是他們的古人,國家修公路是讓他們走而不讓我們走。我們隻好賭氣:不讓我們走除非將路豎起來。於是他們就一擁而上,將我們按倒在地,我們橫著倒下去,就等於道路豎立起來了。基於這樣的道理,卡脖子是不讓呼吸他們的空氣,從澡堂裏一路追打出來,是不讓洗他們的溫泉。

遲遲露麵的真理言說如同馬後炮,鄉村的表現越是激烈,越是表明鄉村的衰竭與無助。

用千年閱曆積蓄起來的鄉村文明,從來都是土生土長的,無法被外來勢力所取代,像少年那樣的無賴,根本就是鄉村深陷無奈之際不得不斷尾求生的一種把戲,為的是掩蓋鄉村深處正在重新積蓄的某種衝天一吼。

隔著一座喜馬拉雅山,幾年前,那邊的鄉村就曾大吼過。

聲波所及之處,震驚了越來越以城市文明自詡的整個世界。印度人民黨自一九九六年執政以來,國內的經濟迅速發展,其擁有世界上五分之三的IT工程師,更是引起世界輿論交口稱讚,國際地位不斷上升。趁著輿論一片歌功頌德之聲,以瓦傑帕依為首的執政者,決定提前在二〇〇四年舉行大選。結果卻出乎意料,在野八年的國大黨竟然大獲全勝。究其失敗的原因,主要體現在國家發展的成果,隻惠及了占人口少數的社會階層。

比中國更具鄉村性的印度占有世界三分之一的貧困人口。對這些人來說,國家發展所帶來的好處,都被融入國際上流社會的那些人享受了,而他們的生活從未得到真正的改善。所以,當國大黨提出改善貧困人口生活的口號時,所得到的擁護與支持就可想而知了。

在信息傳播超常的二十一世紀,過去年代很難被詳盡了解的外部事件,隻要願意,基本上能做到雖然不在第一現場,也可以在第一時間獲悉最新進展。譬如在那座充滿鄉愁的海峽對岸,那些生也鄉村長也鄉村,百年人生一日終老死也鄉村的南部阿公阿婆,就像用腳後跟思考一樣,絲毫不管那個自稱台灣之子的人,即使問政也是那般無賴模樣,甚至還傷心地嗬護,憑著那些三人成虎的耳語,硬說他受盡了來自北京和台北的欺負,隻要有機會投票,閉著眼睛也會選擇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