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雲正用自己的潔白打掃身處的四周。雲下麵就是小教堂,悠揚的鍾聲從屋頂的鍾樓裏傳出來,在秋日的晴朗中泛起種種難以捉摸的惆悵與寂寞,仿佛那是從大鍾邊緣無限延伸而去的波紋,不用等到鍾聲消失,懷念之情就會油然而生。天空很幹淨。一些碎片般的東西在飄,樣子也是幹淨的。天氣好得不能再好,仿佛有一層薄到極點再往下就要融化成水的冰覆蓋著,淡淡的!淡淡的———不僅要有教養,還得有合適的勇氣,才能認出這是介乎所有已知藍色之間的另一種藍。說這種淡淡的,絲毫用不著畫蛇添足,隻要一提到藍,譬如說淡淡的藍,便是狗尾續貂。抬手指向天空,也可不用動手,努努嘴揚揚睫毛,說聲淡淡的就行,說聲好淡呀也行。仰望長空,隻要不是有意胡扯,絕不會以為那意思是指炒菜時鹽放少了。天空淡淡的,這樣的天氣一年中隻有幾天。俗話說秋高氣爽指的不是它,那是所有人都記得,不需要特別的教養,不加區分就能察覺,試圖將分隔兩端永生永世不能相逢也不想和解的夏季和冬季,調和在一起的日子。多數時候,夏季的風隻會貼著天邊走,除了那些高處的樹梢會搖晃著迎合,低矮處的東西和長得低矮的東西,隻能遙遙地看著。冬季降臨,地上的風都會變向,勁頭也足了,一陣陣地貼著地麵摸索,一旦找準人的腳背,便往上爬,直到能戧住喉嚨。唯有秋天,風大風小都在齊腰的地方拂來撫去,褲肥衣寬道德嚴厲的女子也能顯出平常人看不見的婀娜身姿。濃濃的,不一定都是秋季。淡淡的,卻是唯有秋季。多數人一天到晚都在為衣食忙個不停,不去發現這種存在,而那些從來不為溫飽發愁的人,也好不到哪裏去。隻有極個別懂了高貴的人,才能體會這種存在於細微間的巨大差別。百折千回,縱橫於群山之間的西河已經足夠寬了,旱季到來後,水線從兩岸同時後退,遠不及雨季泛濫時的模樣。那些掛在西河左右兩岸因季節變化重新呈現出醬紅色的河柳,不再披著洪水來時染上的泥灰,卻無法擺脫一束束糾纏不清的浪渣。這些從上遊漂下來的東西,差不多全是被洪水連根拔起的喬木、灌木和在各種因素下腐爛的朽木,還有各種各樣的草莖。最不幸的是洪水越過傳統的坡岸,衝進有人家的地方,如此產生的浪渣格外豐富,有時候是一頭豬,有時候是一隻狗。今年的雨季來後,甚至有一頭水牛被掛在兩棵長在一起的河柳上,皮肉沒來得及成為其他動物的美食,就被咆哮的洪水及其席卷而下的沙礫啃得精光,成為浪渣,被認出來的是它那大致完整的骨架。淹死水牛的七月,大雨停下來,又變得酷熱難擋,凡事都覺得悶,仿佛有不祥之兆籠罩在四周。這種預兆很快就在秋天裏應驗了。一年當中的任何季節,西河裏總會有無數魚兒遊來遊去。有一種魚兒最大也隻能長到半根筷子長,不管河裏有沒有異樣,這種名叫沙狗頭的小魚都會一頭鑽進細沙裏。沙狗頭魚並不好捉,明明看到它在這片沙子裏,幾雙手從四周插下去,小心翼翼地連沙帶水地捧起來,上百次這樣的動作,才會有一條沙狗頭魚被捉住。大人們不會去捉這些既不能煮著喝,也不能煎著吃的小東西,隻有性情同沙狗頭魚差不多的孩子們一年接一年地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