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七業的話將目光重新投回戰場。
寒風瑟瑟,將竹九一頭的發吹的揚起。冰冷的神色裏是掩不住的恨意,飄在風中刺得人骨頭發疼。
站在他對麵的人依舊是萬年不變的神情,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卻從未滲透到眸子裏。一陣呼嘯的風吹來,夾著他輕飄飄的聲音,散在四周:“你這是要殺你的叔叔?還是要行刺一國之君?”
話語吐的輕巧,像是飄在風裏的細雪,卻隨著強勁風打在人的臉上,拍的生疼。
竹九將臉揚起,默然不語。
鄭僖公抬頭瞧著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笑了一下:“先前聽人說,你在十二歲那年得了怪病,突然不能說話了,我不過以為是個傳聞,卻原來是真的。看來我不在宮裏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情啊。”
說著又瞟了一眼竹九,神色怪異。
竹九盯著他,不發一語。
那人又道:“不過,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如今你父王和你夫君都在我手裏,若是隻能救一個,你會救誰?”定定的瞧著竹九,又道:“啊,倒是忘了,你是個啞巴。真正是無趣多了,想想小時候,你這般大的時候……”
說著伸手比劃了一下,道:“可真是喜歡黏人啊,哎,如今見了我卻是這般生分,真是讓人心寒了。”
臉上有種難過的表情飛閃,一瞬恢複如常。依舊笑的風輕雲淡:“其實這個問題也不難回答,因為……”轉頭瞧向另一邊。
幢幢樹影下有細雪飄搖,顫抖的樹枝下,出來一角月白色的錦袍。順著五色絲繡的斑竹上瞧,是一張剛毅的臉。眉峰蓄著千年難化的寒冰,一雙星眸是無欲無求的清冷。
麵容齊整,神色淡然,一點也不像是受刑的模樣。
前一秒若說竹九還能裝作淡定的神情的話,那在見到七業那一瞬就化的飛灰湮滅。
紅色的身影在眼前狠狠地顫了一顫,死死的盯住來人。眼裏是不可置信的震驚,肩頭抖的厲害。
七業抬起那雙眼,似有若無地看了一眼竹九,像是她不存在一般,淡淡的朝鄭僖公拜了一拜:“主公。”
鄭僖公擺擺手,玩味的轉著手裏的羊脂白玉做的扳指,道:“該了結的都了結了吧,也是時候了。”
七業點點頭,道了一聲是。
風吹的肆意,將周遭的落雪吹的淩亂。風聲嗚咽,寒雪蕭索,一白一紅的身影立在狂風中心,長發被吹的繚亂,似是要纏綿結在一起,就如那新婚之夜紅綢綾羅上交織的兩股青絲,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竹九忽的輕輕笑了一下,唇微微翕動,卻未吐出任何聲音。似有萬株的花蕊盛開,卻悄無聲息。站在她對麵的身影輕輕一頓,背在身後的手驀地握成了拳。她說的是中極為隱蔽唇語,還是她做殺手是學會的技能。
她說:終於演好了啊。
七業的神色依舊冰冷,緩聲道:“靜惠,你可知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竹九看著他,又笑了一下,那笑像是要繞近眸子裏,遷出蛛絲般的細線層層繞住,勒的人喉口有些發澀。她極緩慢極緩慢的點點頭,唇瓣翕合,她說:我也在等這一天。
我驚得呆在原地,再見七業時腦中閃過許多種可能,卻獨獨沒有這般死寂冰冷,冷的人仿佛掉進了幽潭深井。
七業將目光投向遠方,嵐山層疊,螺黛青山,有積雪點綴,似是一幅精致磅礴的山居圖。
聲音悠遠,像是回憶往事幕幕:“那年似是也如今日這般,隻是換了主角,如今卻剛剛好由你我補缺。靜惠,你說這是不是個很好笑的笑話?”
竹九卻未再開口,神色淡漠,隻盯著他看,像是這人從未認識過一般。
他將頭轉向她,眼中泛出冷意:“你可知,我是如何取你父王首級的?”
貝齒咬住紅唇,沁出絲絲的鮮紅,她卻仍然不知,臉色蒼白的可怕。
事到如今,我才知她為何沒有放下心中執念。原來,他給的依舊不是她想要的,也依舊是她得不到的。
殘雲背後扯出一縷日光,將灰暗驅逐。
七業朝她近了一步,自懷中摸出一把精致的短刀,日頭的光灑在刀上,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他盯著這刀,一字一句地道:“這刀還是你給我的,如今卻用它取了你父親的首級,當真是心頭一快。”說罷,極輕地笑了一下,像是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
他抬起頭,盯著她看了良久,臉上的神色難辨,緩緩道:“你父親的債我已經討去,你不再欠我什麼。靜惠,此生你我山水永不逢。”
竹九不知想的什麼,忽而極輕極輕的笑了一下,那笑意半真半假。唇口逸動:也好,也好。
他自懷裏掏出兩個精致琉璃色小瓶來,眼神冰冷,緩緩地道:“若然如此,我不希望我同你再有什麼瓜葛,不希望與仇人的女兒有一點半點的交集。”他將手中的瓶子遞給她:“喝了這斷腸水,你我從此陌路,形同生人。”
她猛的抬頭看他,腳下踉蹌一步,險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