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天剛放亮,一行人就到了珠峰腳下。
下午兩點整,大家小小休整了一下,紮了兩個營棚。遇城和李歌在一號營地。
下午兩點四十分,遇城出了一號營,望見李歌在前方不遠處勘察地形。
搓了搓手,凍得通紅的手指還是沒有暖和半分。想哈一哈氣,嘴都難以張開,上下唇早已粘在一起。極目遠眺,入眼全是皚皚白雪。日光下的冰川並不美,白得單調,白得刺眼。
受過傷的地方在這極低的零下溫度裏隱隱作痛,頭也有點因缺氧而發昏,沒有半分想賞雪山奇景的心情。
遇城蹲下身,讓自己感覺好受一點。
看看手表,此時兩點四十三分。
微微抬起頭,就看到眼前雪山之巔像綻開一大朵盛世雪蓮。還未定格成畫,便見蓮花花瓣轟然傾塌,攜滾滾雪塵,夾毀天滅地之力,撲麵而來。
超大雪崩!跑!
念頭一起,迅速判斷出最佳逃生方向。遇城看了一眼已在奔跑的李歌,顧不得其他,起身扭頭便跑。
半個雪山垮塌,前所未有的雪崩。
這是遇城從未見過的大麵積雪崩,從未見過的破壞力,總之,自己能活下來的機會很小很小。
但是隻要仍有一分生機在,遇城便不會放棄!
跑!
已經能感到背後凜冽的雪風那逼人的風刀,但是遇城仍然在跑。
可是,來不及了,六層樓那麼高的雪流瞬間就將遇城湮滅。
周圍冰冷一片,黑沉一片,堅硬的碎冰立刻就將遇城護頭的手磨得血肉模糊。遇城被強大壓力與不斷地翻騰弄得幾乎暈厥,正在難受,突然左胸口處劇烈絞痛,感到森森冷意。
遇城明白,冷硬的帳篷杆,穿胸而過。
疼,從未那麼疼過。
這疼代表——絕無生機。
下一刻,遇城閉上了眼。
……
四月二十二日報道,珠穆朗瑪峰發生雪崩事件。
雪崩發生在當地時間十八日下午兩點四十三分左右,地點在珠峰二號營地上方,造成十五人死亡。
據登山協會主席馬?凱夫說,這是人類攀登珠峰史上最嚴重的一次事故。
*
上半夜夜裏剛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明府各處白茫茫一片。但天上未放晴,無月,是以整個明府黑黢黢一片。有飛鳥擦著屋簷低飛而過,濺起處處雪塵,灑落於地,寂寂無聲。樹影投下的黑影形如鬼魅,襯得這座百年老宅愈發陰沉起來。
子時的明府,向來無人敢於走動。但現下卻有一人,披著夜色,緊緊摁著褐色破洞帽子,在這傳說中的無常拿命時刻踉蹌而行。有點急,有點趕,有點喘。
近看,這不過是一個瘦瘦小小,約莫十三、四歲的孩子。
在這晚冬時節,孩子隻穿了一身破舊且髒汙無比的小廝衣服。隱約可辨,暗灰色的裏衣,淺褐色短褂,腳蹬一雙方頭棕麻鞋。孩子的右褲腿褲子至膝處被撕開了一大條口子,膝蓋紅腫發紫,但未受傷的玉色皮膚十分迷人。
拖著傷腿,瘸瘸拐拐的摸進柴房,摸到了前夜裏老爺夫人換下來的火盆,便伸手去抓。被炭灰餘溫燙得縮了手,這才摸出柴房去院裏捧了一把雪,放到火盆裏。等炭灰終於涼了,孩子抓起灰便往臉上抹。抹完臉上,又捧起一把灰撒到頭上,最後薅了薅亂發。本來被燒過的頭發現在更是辨不出原來模樣,一張小臉也隻瞧得出眼白的顏色來。
這下,就算是親娘來了,也認不出來是誰,又想到,自己的親娘早死了,沒人疼沒人愛的,苦澀從心頭起。
想了想,到了醜時得去求采買的媽媽,讓她準許自己跟著她們出府去。自己能尋到的出府時機隻有這一個,過了今晨,自己再想逃出生天,絕無可能。
府中的日子越來越難挨。前日下午自己的頭發被九姐、十姐她們燒掉不說,膝彎還被她們踩破。原以為隻要自己不礙她們的眼,不吱聲頂撞她們,就不會挨打,可是她們還是不放過自己。
今晨她們就要去盛都了。
記得八姐說過,在她們離府前,一定要打得自己這個小賤種爬不出府。八姐說,燒頭發都是輕的,最好拔掉門牙、指甲,在臉上紮幾個坑,再推到魚塘裏泡一泡,那才有趣。
記得幼時,母親說過,府外的事很有趣,府外的景很美。自己多想見一見。想必在這個時節,外麵定是像母親說的,“秦中歲雲暮,大雪滿皇州”的模樣,又或是母親口中的“山南山北雪晴,千裏萬裏月明”?
隻要今晨出去,自己就自由了。
隻要今晨逃出去,憑著母親教的醫術,不怕被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