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鎮的鎮長說,電話總要打一個的。
老齊說,散了會再打。現在你們都什麼條件?十九個鄉鎮長來開會,十九輛轎車就停在樓下。桑塔納算是差的,奧迪也有了,皇冠也有了,車裏有車載電話,手裏有大哥大,給老婆說一聲還不方便?等一會兒把駕駛員安排好,吃完就讓他們回去。我也跟大家一樣,今晚不跟老婆睡。吃了飯,大家討論一個晚上!
三墩的鄉長甕聲甕氣他說,齊書記,我跟一個外商約好的,今晚要談個生意。
老齊一豎眉,說,你不要用外商來壓我。我不是說了麼,鄉裏沒有你,天就不亮了,母雞就不下蛋了麼?這生意,就委托副鄉長去談。晚上討論,一個都不能缺!
幾個鄉長都伸舌頭,老齊理著桌上的文件,一邊又說,現在可不比從前囉,要大家在縣裏過個夜,都那麼難!以前隻要有會開,餓上一頓飯,住一晚通鋪,沒人說個不字的。現在要大家住一晚招待所,就像要拘留一夜似的!
眾人都笑起來。會場上算第一次有了較為寬鬆的氣氛。隻有我輕鬆不起來。我估計得出,這一晚上的討論,離不開塔城,離不開苗誌高,也離不開我唐政。我算不上是批判的靶子,也算得上是問題的焦點或熱點,我準備好千瘡百孔上床、裏外不是人下來就是了。
鑰匙塞進鎖孔,依然有點澀;轉了好幾次,才把鎖打開。我想,快一年了,一直要把門鎖拆下來,拿到街上去徹底修一修的,老是沒空;現在,我有時間了。
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我熟悉的暖烘烘的家的氣息。這氣息混和著被褥味,衣櫃裏的樟腦味,廚房裏的油醬味,還有一絲水果盤裏蘋果的香味……這個時刻聞到這種氣息,使我感動,使我安寧,像從寒冷的風口回到了陽光下。我抽了抽鼻子,閉下眼細細品了品這氣息,兩眼有些酸澀。
回家了,我輕輕說一聲。我現在有空把這個家弄得好一點了,我跟自己說。
我這時越發理解了蓴鱸之思的含義。當然我比不上那個古人張翰。他為了吳中的蓴菜鱸魚,可以不要那個官,千裏迢迢命駕而歸;而我是當這個芝麻綠豆官當到了頭,才想到回家休閑的。
縣委這回辦我的事可真講效率。齊書記前腳狠狠批了我一頓,組織部長老談後腳就找我談了話。他說,縣委經過一段時間考察,認為唐政同誌你不適合主持工作,決定讓你退出塔城鄉的領導班子。
我當時確實一怔。雖然說已經作好了回學校去教書的準備,但是,縣委竟然如此迅速地對我作出處理,仍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問,是不是我應該回到學校去教書了?
老談說,我沒有說讓你回學校去教書,但是,工作了這些年,也累了,你可以回家去休息一段時間,反思一下這段時間裏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說,談部長,我不知理解得對不對,這是不是說,縣委讓我停職反省?
談部長說,你先不要這樣想麼。要從積極的方麵來考慮組織的決定。先回去休息一段再說。有關的書麵文件隨後就下來。
老談說這話時,神情安詳,甚至說得上是慈樣,還帶著微笑。但我仍感到骨子裏寒絲絲的。
我說,鄉裏的事情,要不要我回去交代一下?
老談說,不必了,縣裏已經作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