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以後,牛大叔侃侃而談。牛大叔問:阿維,你怎麼一個姑娘家一個人地走啊?你要上哪去?
黎喻維說:“我想周遊列國!”牛大叔很稀奇:“江南地北我也走過,什麼沒見過,你一個姑娘家怎麼不好好呆在家裏,再嫁個好人家?”
黎喻維問牛大叔:“要看到海還有多遠?”牛大叔得意地告訴她,一直往東走,坐牛車快“馬”加鞭再加上熟門熟路的,三個月就到了。牛大叔還很熱情地說可以載她一程。黎喻維笑著婉言拒絕。
牛大叔見識廣,他一再叮囑黎喻維,他聽傳聞說,前兩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很多流放的賊人夥同狼鼠一窩,如今在東一帶很活躍,沿海並不寧靜,一個姑娘家更要小心。
黎喻維心裏念著遠方。所有人都睡了,她獨自坐在院子門口的階梯上,看著門前漂泊的樹、漂泊的月光、漂泊的陰影、漂泊的黑夜,仿佛一切都是浮雲。
到哪裏,便是哪裏吧。
這種隨性不知從何而來,仿佛她從來不曾這樣過。她從來不是隨性而為的人,也許她天生就渴望超脫束縛,也許真因為覺得是從未有過的,便更要嚐試了。
她並不快樂。這種沒有壓力的舒適也沒有令她快樂。追尋人世間不存在的東西,是個悲劇。也許她追求的東西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而在一個遺落了她的世界,已不知運行到什麼軌跡上去了——無法到達的遙遠。
她變得喜歡仰望星空,也許她的過去會存在在另一個星球上。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了我,那它對於我來說,它又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我不可以就此開始新的生活,找到自己新的家園。難道我真的要漂泊來而去,永遠孤獨的沒有家、不歸家?”哪裏會是歸屬?不是山水城,不是張大嬸,不是流浪的一片廣袤的天地與荒野……憑誰也不禁要覺得氣餒。
在虛無的記憶裏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沒有家。
一切疑問哪裏會是答案?也許答案就在今晚。
夜色昏暗黑沉,稀疏的星光一閃一閃。這是一個溫暖的月夜,周圍的一切毫無睡意地窸窣響動。黎喻維依然敏銳地捕捉到那異樣的草叢,忽而又聽見遠方傳來紛遝而至的馬蹄聲。
有中年男人的呼叫聲,那種聲音低沉、緊張,仿佛要掩蓋什麼秘密,又要追捕什麼線索。
“在村子裏四處搜索,一定要揪出他!”
“是!”然後是烏雲壓城一般整齊合一地應答聲。
黎喻維隻覺得奇怪,在這樣的小村子裏竟然也藏著秘密。她一下子膽子奇大,憑直覺地走近草叢。草叢不知什麼時候已安靜得平常。
如今麵對兩個選擇——在草叢裏探個究竟,或是轉身走人。探索秘密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為更好地守得住秘密的人是死人。
這個世界的規則與黎喻維的常識並不相符,她從未見過殺人流下的血,從未聞到過空氣裏漂浮的血腥,從未見過刀與劍有殺人的光芒……
她已經決定轉身走人了,她不非得要好管閑事。
也許是她的猶豫救了她,也許是因為那漂浮的草叢、漂浮的樹、漂浮的影掩護了她。她隻看見院子裏,牛大叔就這麼手無搏雞之力地受了黑衣人的一刀,鮮血飛濺,血淋淋的場麵刺激了她——但原來在最驚慌的時候,她唯有驚恐無聲。她雙目撐大,看見牛大叔手裏還拿著她的包袱——牛大叔是出來找她的!
夜還是那麼靜,鮮血無聲的揮灑。在巨大的壓抑之下,黎喻維又陷入了不自然的處境。
難道留在腳下的這一方土地上,任什麼時候黑衣人發現她將她滅口?不留即走,走去哪?已沒有張大嬸溫暖的懷抱收留她。
她覺得恐懼,她自以為黑衣人會在帶著任務悄悄地來帶著結果悄悄地去,卻沒想到他們竟會屠村!她覺得憤怒,一切災難是那些黑衣人口中的“他”帶來的!
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人相繼死在自己麵前——來找她的牛大叔、聽到鏗鏘響動的屋子主人、及其跟著出來的妻子……所有事情隻發生在一瞬間!
她一下子閃進了草叢中,一眼看到一雙閃爍的眸子。眼前的男子一聲黑袍,雖沾染了泥塵,且臉色慘白,卻依然風度不凡。他胸前的斑斑血跡,在夜裏怎樣也看不見。隻不過,當黎喻維突然地閃進來,撞了一下,覺得臉上粘稠稠的,且又聞到那一絲絲氣味,她知道那是什麼,趕忙抹了又抹。被觸及傷口的男子痛苦地悶哼了一下,不敢做聲,隻戒備地盯著她。她目光也毫不退縮瞪了回去。
他們有默契地屏住呼吸等著院子裏的黑衣人走了。同一個宰殺場,黑衣人應該不會來兩次,兩人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