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西域,赫倫碑城。

愛貝兒坐在一間四人抬的轎子裏。這轎子,吝嗇得恨不能同火柴盒一般大小,弱小的愛貝兒,稍稍伸個懶腰,似乎就要撐破轎頂和四壁。這狹小寒酸的車輦,與愛貝兒現下的身份可是極不相符!

愛貝兒,——西域眾小國中,西夜國首領查棵令的小女兒,今年才剛剛滿十六歲。薔薇花一般含苞待放的愛貝兒,就像西夜國的一顆明珠,乖巧美麗,善解人心,絢爛璀璨的光芒普照著大漠中每一粒沙礫。而今,這顆掌上明珠,被西夜國當作歸降的拜禮,送來了赫倫碑城,拱手獻給了西域國最強大的王,——扈跋瀚!

扈跋瀚……愛貝兒禁不住撫摩著微微醺燙的臉頰,輕輕的問自己:“真的要嫁給他了嗎?”愛貝兒十分買力的合上眼,幾秒鍾後,水漾漾的眼眸就又睜開了。“不是夢!是真的!真的要嫁給扈跋瀚!做他的妻子!”愛貝兒恍惚了一陣,又臉紅了一陣。

自從父親將許嫁西域汗王的消息告訴給她,愛貝兒雖如往昔那般閨中待字,閑靜悠悠,心中卻早悄悄然淌動起一涓細流。那方溪流,帶著溫暖染著芳香,流不盡揮不散。愛貝兒字無心寫,書無意讀,隻能用發呆將一天天打發去了。

這種感覺愛貝兒從未經曆過,直到她的族人講起雄師一般強碩的可汗扈跋瀚,愛貝兒才嚐到了終日怔怔失神的滋味。都是那個人不好!他為什麼天生的如此驍勇不凡?又為什麼那麼神秘讓人猜想?愛貝兒想著他該多麼耀眼奪目,也想著這樣的英雄該有著怎樣一副軒昂的模樣,甚至還想到了他粗獷豪邁的嘴唇又該張揚出多麼好聽的嗓音……

西域王有著無窮無盡的財富和權勢,如同他所轄獲的領土一般廣袤無垠。然而,此刻的愛貝兒,卻置身這鼎破落的轎子裏,這殘缺的轎子啊,就同一塊掉渣餅似的,一個勁兒的顛顛簸簸的晃著搖著,而愛貝兒的心呢,也正如同這顛搖的轎子一般,顫顫巍巍的飄著蕩著,她可無暇關心,富庶的西域可汗,為什麼偏偏挑這樣一副轎子來接親!

“思春?”從書中讀到的兩個字,現如今從愛貝兒嘴裏吐出來,竟把她自己也唬得一跳,雙頰頓同桃花盛開一般,紅得眩目。愛貝兒卿卿款款的責備了自己一通,忙不迭將那飄渺的思緒收進腦殼,連同這不寧的心神一並束進身子。

愛貝兒聊賴的幽幽吐出口氣,像捆在罟網中靈活好動的小狐狸,用手兒將車窗的幔子輕輕撩開,悄悄向轎外的街道張望。當有人不經意走過時,愛貝兒慌忙放下幔帳。然而過不到片刻,愛貝兒便又禁不住將簾子挑開了。

“好熱鬧啊!”愛貝兒張大了眼睛,發亮的眸子裏閃閃爍爍。於深閨中嬌養的愛貝兒,瞧見任何東西都是無比新奇的,烤白薯冒出的黑煙是新奇的,穿成串的糖葫蘆是新奇的,就連豆腐炸出來是臭的都很新奇……當愛貝兒的視野裏走進一個額上刺字腳帶鐐銬的男人,所有新奇即刻被她拋諸腦後,愛貝兒撐圓了迷茫的大眼,“那個人犯了什麼罪?為什麼又能在街上自由的行走呢?”

思慮不絕如縷,轎子支呀作響,狼狽與羞郝,赫倫碑城的皇都,向愛貝兒敞開了最氣勢恢弘的大門。

轎子並未走正門,而是從偏門進宮,於一條荒僻的石灰路上左拐右繞,終停了下來。出轎前,愛貝兒整了整衣衫裙擺,理了理如絲長發,亦歡喜亦慌亂。然而,當愛貝兒走下轎子,放眼一望,弩起的小嘴差點沒招出眼底的淚珠兒。

愛貝兒的視野裏,簡直一片荒野狼籍,獨一間比這轎子還殘垣斷壁的院子戳立四野當中,好似汪洋中一條破小殘缺的木船!

愛貝兒弄不清楚狀況,自己是被遠嫁了,還是被流放了?想與人理論,欲語還休時,那抬轎子的人便招呼也不打,一轉眼全都無影無蹤了,就仿佛沙漠裏的塵礫,被一陣驟風席卷而去!

愛貝兒做夢似的,環顧著四周,囈語般的問自己:“天啊!這是哪啊?”她雙手合實,放在胸口,戰戰兢兢的探著身子朝院裏望,仿佛遇著危險隨時都要拜佛求饒似的!

愛貝兒終硬著頭皮,一點點挪進院子。置身院內,愛貝兒仿佛一隻弱小迷失的羔羊,被放逐在生滿青草苔蘚的泥土院裏。太陽一程一程的即將走完它今天的軌道,天就要暗下去了。愛貝兒壯起膽子,拾起根枯樹枝,半步半步的蹭進了堂屋。

門框上,一扇蜘蛛網掛在了她細嫩的麵上,驚起的塵土嗆得她又咳嗽又流淚,屋簷上做窩的鵲鳥忽的從她發髻上飛掠而過,愛貝兒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叫後,直直衝出了堂屋。

剛剛跑到門口,愛貝兒迎麵便撞上一人,一個女人,——年歲適中,算不上標誌,甚至還滲著幾分可怕與嚴厲,瘦弱嶙峋的骨架上,裹著幹枯褶皺的皮囊,慎人心魄的皮囊外,套著質地華麗的衣裙。

相比之下,漫身掛彩的愛貝兒可要狼狽得多。“求求你,幫幫我罷!我想你們大概是弄錯了,我不是來宮裏做婢女的,我是西夜國的愛貝兒,是……”愛貝兒可憐兮兮的,像流落荒島重新現世一般,遇人則聒噪個不停。這女人模樣雖攝人,可跟方圓幾米慘無人煙相比,姑且還算根救命稻草!

這女人姓佟,是宮裏的嬤嬤。“也許是搞錯了,跟我走罷!”她這樣皮動肉不動的說著,可腳下並不動半步,兩隻死魚一般灰洞洞的眼睛狠命盯著愛貝兒,她大概是把愛貝兒當成了亡命徒,準備要和她拚命了!

佟嬤嬤大膽妄肆的注視,使愛貝兒不得不轉過頭去,心中一半是驚,一半又是氣,還有些莫名的慌怕。這女人到底怎麼一回事?往日無冤素日無仇,為何這般盯著人看!愛貝兒惱怨,於心底嘟嘟囔囔的。

“跟我來罷,王妃!”愛貝兒注意到,佟嬤嬤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幾乎是用著咬牙切齒的腔調和輕蔑不屑的神采。

佟嬤嬤莫名的敵意,使愛貝兒困惑,她小心翼翼的跟在佟嬤嬤身後,一路上忐忑不安,不覺攥緊了手中的樹藤,斷不輕易撤防。這女人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把她帶進廚房剁成包子餡!愛貝兒在心底裏胡亂琢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