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嬤嬤懷著心思,將愛貝兒領進一處取名為‘進水樓台’的閣間。“王妃以後就住在這!”佟嬤嬤口氣冰冷,幾乎是在發號施令。
這可怖的女人真是個罕物!愛貝兒在心坎裏嘀咕著,她有些怵佟嬤嬤,愛貝兒便將自己當作君子,把君子那一套‘大人不計小人過’的話,在心底對佟嬤嬤講了,心情霎時好轉的愛貝兒,愛嬌的臉上掛著粲然的笑。“我全都曉得了,嬤嬤你可以去忙別的事了!”愛貝兒巴不得這女人趕快煙消雲散,或者說魂飛魄散!
“那就請王妃自己更衣罷!”說著,佟嬤嬤從衣櫃裏取出一套疊得規規整整的上好嫁衣,放在愛貝兒跟前。“請王妃即刻更衣!”佟嬤嬤目不轉睛的盯著愛貝兒,密密匝匝的目光仿佛要將愛貝兒挫骨揚灰。
愛貝兒同被施了咒似的,乖乖的依順著佟嬤嬤,將嫁裝穿在身上。愛貝兒走去鏡前照了照,忽的一瞥,便瞧見鏡裏不知何時映進了佟嬤嬤那張揶揄樂禍的麵皮。
愛貝兒的心口猛縮了一下,她緊忙用手捂住心口,不然那捧嬌弱的心髒真的要自各蹦出來了!
佟嬤嬤遞給愛貝兒一盞小巧的燈籠。“去罷,汗王在等你!”佟嬤嬤邪氣的笑了笑。這雖是佟嬤嬤第一次向愛貝兒笑,愛貝兒可不怎麼領情,她始終懷疑佟嬤嬤的皮肉裏駐著黑白無常!
“穿過樓台後麵的花園,再繞過一方湖水,你就能找到汗王了!”佟嬤嬤說話時,渾身簡直透不出半點活氣,陰森森的使人漫身打顫。
愛貝兒隻求早些從這古怪女人的視線裏逃離,為此她並不多想,哪怕在荊棘裏滾上一圈她也樂此不疲。
愛貝兒提著燈籠,忙不迭的走出門,依著佟嬤嬤的話,穿過樓台後的大花園,又環著湖心亭走了一圈。一路上,愛貝兒從未遇著一個侍衛或者婢女,更不見周遭樓閣內點燈燃燭。
自愛貝兒踏進赫倫碑城那刻,心中就有層層疊疊的疑惑。此刻,愛貝兒一點點放慢了腳步,身後的路尚可使她逃回西夜國去,繼續過她安安穩穩的日子,可現在,即便是有十八條路供她逃竄,眼前的景象早也使她失了跑路的氣力。
愛貝兒麵前,是座論氣派天下無雙的庭院,唯一的缺憾就是,它早已被大火付之一炬了!
那尖利枯槁的樹枝,那嫵媚妖嬈的閣樓,全變成了黑漆漆幽靈一般的碳。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座被烈火荼毒得七零八落的別院,也要比愛貝兒的‘近水樓台’好上幾萬倍!
此刻,愛貝兒心無旁騖,她隻在意自己的心跳,嬌弱的她,就快被這小兔亂撞一般的心跳,搗得四分五裂了。“去罷,汗王在等你!”佟嬤嬤的話浮在愛貝兒耳畔,使愛貝兒死勁咬了咬水滴滴的唇瓣,緊緊閉上眼,邁步走進了那座死灰一樣的院落。
偌大的庭院,荒僻而廣闊,銀波似的月光,仿佛要將愛貝兒淹沒。然兒,火紅的衣裙,使絢爛的愛貝兒,宛如一株盛開的赤櫻花,突顯了出來。
那黑黝黝的庭院,往日的壯觀一去不返,殘垣斷壁間,雜草沒膝,愛貝兒緊緊攥著燈籠,於地表暈開的光亮下,小心的下著腳步。她絲毫未曾察覺,一雙眼正如影隨形的俯視著她。那一雙眼,有著鷹一般獨烈而深謐的眸子。眸子裏,幽暗若煉獄,浮著簇簇火焰,仿佛要將愛貝兒熾成灰燼。
愛貝兒已走進了被火焚噬過的閣樓。汗王會在這?他在這做什麼呢?愛貝兒悄然於心底問向自己,一雙小腳卻不含糊,早踏上了顫顫微微的樓梯。
然而,樓梯上到一半,愛貝兒又被僵僵的逼了回來。迎在愛貝兒麵前的,是一尊高亢偉岸的黑色身影。這冰冷襲人的身影,凜冽著陣陣寒風,一步步的往樓梯下走。愛貝兒呢,隻得膽戰心驚的步步往後退。
燈籠不知何時跌落,愛貝兒借著月光,呆怔的凝視著麵前這尊魅影。這魅影兒眼裏浮著熾烈的光,密不透風的視線,攏著漫無邊際的幽涼,咄咄的逼視著愛貝兒。
隻怪這彎月的光亮太過溫柔,不足以照清那魁梧的身形。愛貝兒笨拙的跑開幾步,慌慌張張的拾起落在地下的燈籠,倉促的向上一照。
“啊!”愛貝兒被眼前這個半邊臉遮金色麵具的男人逼出了一聲驚叫。這心魂具裂的尖叫,險些使愛貝兒發生一場昏厥。審時度勢的她,並未縱容自己孱弱的昏死,她下意識的轉過身,跌跌撞撞的向門口逃。
這鬼魅似的暗影兒可未能如愛貝兒的願,他一把捉住了愛貝兒纖細的手腕,扯回到自己冰冷中帶火的眸子前。“誰允許你穿這身嫁衣?誰準你在我的宮殿內燃火?誰許你把腳步踏到這來?”
愛貝兒可憐巴巴的將另一隻手擋在眼前,紅嫩嫩的嘴兒一癟,一副恐懼得就快哭死的樣子。可當這魑魅一般的身影咄咄逼人的問話時,愛貝兒玲瓏剔透的身子驟然抖了個激靈。“我的宮殿……”愛貝兒耳邊響起這句話時,渾身就像被鞭子劈頭蓋臉抽了一通似的酸楚。西域的王……扈跋瀚……愛貝兒在夢中描摹過無數次的大漠可汗,陳列到真實的世界中,竟會是這魍魎一般的模樣……愛貝兒終於停止了胡思亂想,她昏了過去——
對於接下來的幾天幾夜,愛貝兒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就像在床榻上生了根。直到佟嬤嬤走進屋來,同石頭一般動也不動的立在愛貝兒的床榻前,愛貝兒模模糊糊的意誌才開始感到不安,半睜半合的眼簾中,佟嬤嬤正舉著什麼東西,在窗外陽光的晃照下,閃閃發亮。
愛貝兒陡然驚恐起來,虛弱的她,拚命的想要掙紮一下或是叫嚷一聲,可都徒勞無獲。恍惚中,愛貝兒看到佟嬤嬤臉上掠過一個陰影。隨即,佟嬤嬤匆匆收起那明晃晃的東西,退到一邊去了。
愛貝兒疲憊無力,任憑那黑影來到身邊,金色的麵具泛起幽幽寒光,愛貝兒呼扇著長長的睫毛,凝凝的注視著扈跋瀚!亦畏懼,亦惆悵,一股淚水陡然迸出眼眶,愛貝兒不禁不由的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