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
唇瓣同玫瑰含苞一般的愛貝兒,從床榻上驚醒之後,徑自嘟囔了一句,便全神貫注的側耳傾聽著:
萬籟俱寂的閣樓內,天曉得是從哪個地方,傳來了一聲聲怪動靜。
是陳舊的閣樓內?還是空曠的閣樓外?……愛貝兒掀開絲被,輕盈的從床榻上溜了下來,雪白的雙腳,害怕發出一點響動,鞋也不穿,徑直踏上冰冷的石地,躡手躡腳的靠近門邊,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門。
寂靜的夜,將閣樓染得漆暗無比,愛貝兒不禁打了個寒噤,巧在此時,那怪聲又鬧了起來。
“在……閣樓頂上?”
的確,怪聲就是從愛貝兒的頭頂,也就是閣樓最頂層傳出來的。
愛貝兒驚得渾身發抖,宮內不準點燈,閣樓內黑茫茫一片,她猛然壯起膽量,信手扯件外衣披在身子上,一口氣衝到閣樓最頂層。
“誰在那?誰在裝神弄鬼?我愛貝兒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愛貝兒突然“啊!”的一聲叫起來,同劈頭蓋臉澆了涼水似的嚇呆了。
準確講,雖不是一盆冷水,卻也是兩道炯炯發光的眼神,照得愛貝兒頭腦發瞢。一個看不清形容的女人,正用兩隻眼睛盯著愛貝兒。愛貝兒嚇得心髒噗咚咚的跳,漫身沾滿了燥熱。
她是一個年紀尚輕的女子,衣衫襤褸,瘦弱不堪,黑發零散瓢亂,一張臉尤其的白,仿佛精神受到重創,草木皆兵似的嚴陣以待。
“你……是誰呀?住這閣樓裏?”愛貝兒仿佛遭了蛇咬,木若呆雞的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女子目不轉睛的睨視著愛貝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佟嬤嬤……”劇烈的掙紮中,響起了鐵鏈聲,她是被拴著的。
愛貝兒簡直像是中了定身法,動也不能動,直到一口氣緩過來,全身的恐懼剛一鬆動,身子幾乎便站不穩,東倒西歪的闖出了閣樓。
“救……救……”愛貝兒驚恐過度,啞然失聲,一路隻顧著跌跌撞撞的跑,淚珠兒滾下來也不知覺。
愛貝兒仍還記得,那女子的眼光如此猛烈,仿佛厲鬼為複仇而來;而扈跋瀚眼角浮著的那股使人不敢侵犯的冷意,仿佛也正一瞬不瞬的睨著她;佟嬤嬤那乖戾詭秘的眼瞼似乎也打量著自己……愛貝兒“啊”的叫了一聲。
那叫聲如此慘烈驚魂,招來了宮內值夜的近衛軍。愛貝兒連連喘息,細汗不止,長長的黑發裹著嬌小的身子,外衣的盤扣半個也不曾係,縹緲的露著貼在身子上的肚兜兒。
“有……”愛貝兒指著閣樓的方向,顫抖的半句話也說不出。
近衛軍的鎧甲在月光下威嚴森然,但隨即晃出的半張金色麵具,幽然的更是滲著厲氣。
“有鬼?”扈跋瀚縛手而立,清冷的眸子俯視著愛貝兒,魚貫入眼的,卻是副活春宮!
“鬼!”愛貝兒點頭附和著,淚珠劈劈啪啪的往下掉。
扈跋瀚擺擺手,身後的近衛軍便撤了下去。“穿上!”他清幽的麵旁不染絲毫神采。
“穿……上?”愛貝兒一見扈跋瀚,先前的恐懼便煙消雲散,隻剩副戰戰兢兢的嬌羞模樣。
扈跋瀚低沉的眸中仿佛映著自己,愛貝兒望著望著便恍然自知,她“哎呀!”叫了一聲,全身漾起了緋紅,捂著臉扭身就跑。
扈跋瀚一把攥住愛貝兒的手腕。“你還打算要多少人看?”他眸裏的霜霧仿佛要蒸騰出來,聚攏在幽涼的麵頰上。
扈跋瀚手勁一鬆,愛貝兒連忙躲在他身後,蹲下來,將盤扣一個一個的係好,再回身時,扈跋瀚早已不再……
天蒙蒙亮起時,愛貝兒又躺在了床上。
“是夢?太真實了罷!”
愛貝兒眼神靡靡,卻散著靡麗的光輝,她四下望望,又頷首瞧了瞧自己,這時佟嬤嬤走了進來。
她領了一眾侍女,將飯菜端上桌時,愛貝兒瞧見了佟嬤嬤眼神裏的險毒和狡猾,想想樓頂幾乎瘋掉的女子,即便再不諳世事,愛貝兒也能讀懂當中的含義,她寧以君子心度小人腹。
“你們這樣看著我,我怎麼吃得下!不如等我吃完後,嬤嬤再來收碗筷罷!”愛貝兒似在祈求。
佟嬤嬤心照不宣,揶揄的笑了笑,帶著一幹婢女走出門去。愛貝兒向外張望一陣,扭過身,矯捷的將飯菜到出了窗外。捂著咚咚跳不停的心髒,愛貝兒冷汗都淌下來了。
半晌已過,佟嬤嬤帶人來收碗筷,愛貝兒煞有介事的裝做酒足飯飽的模樣,向佟嬤嬤燦燦笑道:“飯菜很可口!”
“王妃滿意就好!”佟嬤嬤漠漠收撿著碗筷。
“那個……閣樓上的女人,她是人對罷?那她又是誰呢?”愛貝兒小心翼翼的問。
佟嬤嬤慎慎一笑。“她和王妃一樣,都是進貢給可汗的妃子!不同的是,她瘋了,王妃卻還好好的!”
“好好的人,怎麼會瘋呢?”愛貝兒難以置信。
“王妃不需要問,您自各早晚能體會!”佟嬤嬤瞧了愛貝兒一眼,接著說:“外麵天氣很好,王妃可以出去走走!”
說話,佟嬤嬤狡黠的遞給愛貝兒一個紙鳶。愛貝兒遊移。佟嬤嬤笑起來:“紙鳶是新的,沒人用過!”
愛貝兒幽憂接過紙鳶,一步一回頭的盯著佟嬤嬤,好半天才蹭出門去。愛貝兒一路嘀咕著,走去了樓台外不遠處的草坪。天性純真的她,很快就將佟嬤嬤忘卻在腦後,從疑心忡忡中活了過來。愛貝兒一隻手拽著紅線,一隻手提著裙擺,於草地上自由歡愉的奔跑,將那一璧紙鳶放飛在豔陽高照的碧落下。
直到一隻雪白的蒼鷹劃過天際,一聲引吭淒涼的鳴叫,幾陣戀戀不舍的盤恒,銜去了愛貝兒的紙鳶。
愛貝兒仰頭望著湛藍的碧空,好半天才恍過神來。“可惡的小家夥……”她皺眉嘟囔了一聲,便徑直朝那蒼鷹追去。
天曉得她到底跑出了多遠,愛貝兒停下來喘息時,那蒼鷹正飛掠進對麵的閣樓,愛貝兒一鼓作氣,毫無猶疑的追了進去。
走進閣樓,愛貝兒終於看見了——扈跋瀚竟立在窗前,挺拔強悍的體格,宛如一塊窗簾幔帳,遮去了窗外大半光亮。而那隻雪一樣的蒼鷹,棲落在扈跋瀚強韌有力的臂膀上。扈跋瀚另一隻手上,的確攥著愛貝兒的紙鳶。
愛貝兒站在門口,身子逐漸在癱軟,一時間又在打顫,——愛貝兒從未想過,來到扈跋瀚麵前,話會說不出,步會挪不動。她本想悄無聲息的退出去,可顯然已經來不及,扈跋瀚早就凝望她了。
當愛貝兒在草地上開懷玩耍時,扈跋瀚便已立在閣樓上凝望她。隻這凝望,再不冰冷,眸裏凝結著的溫霧,仿佛是對過往溫存的回味。曾幾何時,他的思蘊,爛漫如她,美麗如她,單純如她,顰顰笑笑間皆如她——愛貝兒!
“我……”愛貝兒望著扈跋瀚,慘慘戚戚的,道不出半句話兒。
扈跋瀚抬起手,將那手臂上的蒼鷹放回天際。轉過身,扈跋瀚不沾任何情緒,望著愛貝兒。“過來!把你的東西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