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不禁一歎,都十多年了,居然還念念不忘,倒也是,還有什麼能比這曲《秋風詞》更能表達出她的情意的呢?
隻是,斯人在遠處,彈這曲,再動情意,亦隻是彈給不相幹的我聽罷了。
一曲畢,楚如蘭起身,用絲帕輕逝眼角,笑道,“臣妾獻醜了,還請長公主賜教。”
我擱下手裏的茶盞,笑道,“論琴的音色,通常講究‘四善’與‘九德’。所謂‘四善’,乃是蒼、鬆、脆、滑;‘九德’呢?則是講究奇、古、透、潤、靜、圓、勻、清、芳。蘭貴妃琴藝爐火純青,正暗合古人讚譽;此‘梅花斷’與蘭貴妃的琴音當真是相得益彰,倒叫本宮心底由衷佩服…….隻是,如此美妙的琴音得有懂此意的人聽才行呢。”
楚如蘭眼神一滯,原先一雙美眸隻是泛著點點淚光,聞聽我如此說,卻是落了下來。
我走到琴前,輕輕撫摸著那琴上年歲久遠形成的梅花斷,徐徐道,“有的東西,年歲越久,就越是令人回味,越發叫人懷念不已——譬如這古琴,皇兄道還是前朝名師留下,到了今朝,雖已易主,但在你手裏,琴聲依然婉轉動聽…….若是這琴啊,一旦易主就不再發出如此美妙的琴聲了,那還是名動天下的古琴麼?究其根源,還是在於人呢。”
楚如蘭身形一顫,腮邊掛著未揩幹的淚滴,愕然抬眸看我。
我亦凝眸看她。
蘭貴妃咬住茭瓣似的下唇,手裏的帕子不安地被絞來絞去,終是低下頭,輕聲道,“長公主教訓得是。是臣妾唐突了。”
我凝望著眼前猶如瞬間失了水分一般的蘭貴妃,想起遠在天上的靈兒,自己愛的人不能相偎,終是做下糊塗事;自己的“良人”又遙不可及,世間,一個“情”字怎是了得?
由己推人,我倒有些同情起眼前的蘭貴妃了。
“蘭貴妃,可是想念家人了?”我微笑道。
蘭貴妃一愣,勉強一笑,“是。”
我揮手摒退侍女,偌大的房間裏隻留蘭貴妃和自己。
我踱到盛開的“玉梁”麵前,輕輕撥弄著已漸漸轉綠的花瓣,微抬眼覷著蘭貴妃。此時的蘭貴妃,臉色微紅,臉上猶顯失望之色。
“有道‘十年磨一劍’,可見古人的都比較讚賞堅韌與長久;這‘玉梁’讓宮中的花匠費時十多年才得以培養出來,可見功夫不負有心人哪;隻是……”
“嗯……”楚如蘭心不在焉的聲音。
我微側身凝眸看她,淡然道,“倒是蘭貴妃……苦等了十多年,想等個什麼結果呢?”
楚如蘭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頓時臉色蒼白,美眸圓睜,顫聲道,“臣妾不敢!”
我笑笑,“本宮就是問問,無他,蘭貴妃若真是如此,本宮可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本宮乏了,蘭貴妃請回吧。”
楚如蘭聞聽此話,突然跪下,哀哀道,“長公主,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失德……”
她哽咽著,“這麼多年了,一直都埋在臣妾的心裏。臣妾不知道該對誰去說,雖有皇上恩寵,卻不曾有半分快樂。”
她頹然坐在地上,目光不複之前的靈氣,語調悲涼,“臣妾曾與康靖王指天發誓,此生絕不分開。隻等他班師回朝,再向臣妾的父母求親。長公主,臣妾此生最放不下亦最對不起的便是康靖王了。聖旨一下,臣妾便生了一場大病,臥床三月未起。康靖王亦是心灰意冷。雖說彼時年少,可臣妾心裏一旦有了康靖王,再也沒有別人的半分影子。皇上天資英挺,可在臣妾心裏,皇上隻是臣妾的良友,卻算不得臣妾的良人。臣妾心中的良人,隻有康靖王啊……身邊沒有康靖王,臣妾此生了無生趣……”說到最後,她聲音晦澀壓抑,淚如雨下。
良久,她停下哭聲,雙目圓睜,“當日若不是太後一意孤行,臣妾與康靖王早已是一對比翼,如今連見麵都不能……臣妾不甘心哪……”
心下長歎一聲,我上前扶起她,“蘭貴妃冰雪聰明,豈能不知如此大不敬之話出口,輕則被禁足,重則發配冷宮。蘭貴妃為何要告訴本宮呢?”
她定定看我,緩緩俯身行禮道,“臣妾雖愚笨,但自認為並沒有錯看長公主。皇上、康靖王與長公主乃兄妹,臣妾與長公主傾訴,實屬無奈。連太妃亦對長公主讚賞有加。臣妾知道,宮中知曉臣妾心意的隻有長公主了。臣妾別無他求,隻求此番那能見到康靖王,臣妾對長公主感恩在心,永不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