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金戈鐵馬(1 / 3)

是夜,秋風蕭瑟,月明星稀。子夜時分,慕致遠還未入睡,帳外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與巡夜的士兵的沉重步伐截然不同。慕致遠挑簾追了出去,果然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月光灑在她銀色的發梢上,隱隱能看到銀色的光芒流動,顯得神秘而溫柔。她穿著麻鞋浄襪,絲絹道袍,寬大的袖子隨風飄揚,瀟灑自如之氣渾然天成

“更深露重,你要去哪兒?”慕致遠低聲問道。

她朝他招了招手,未應答,往上山的小徑攀爬,留給他一個高瘦的背影。

慕致遠無奈地搖搖頭,跟了上去,一路無話。

到了山頂,慕致遠不覺呀然一驚,不知何時居然布置了一個道場,方圓二十四丈,每一層高三尺,共是九尺。下一層插二十八宿旗:東方七麵青旗布蒼龍之形;北方七麵皂旗作玄武之勢;西方七麵白旗擺白虎之威;南方七麵紅旗成朱雀之狀。第二層周圍黃旗六十四麵,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層用四人,各人戴束發冠,穿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執長竿,竿尖上用雞羽為葆。前右立一人,手執長竿,竿上係七星號帶,以表風色;後左立一人,捧寶劍;後右立一人,捧香爐。壇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鉞、白旄、朱幡、皂纛,環繞四麵。

秋驚寒緩步登壇,焚香於爐,注水於盂,仰天暗祝。一跪,二拜,三叩首,嘴裏低聲吟唱著古老的經文,腔調高亢明亮,東南西北四麵一一如此。而後,從懷中取出八卦盤,咬破食指,用鮮血畫出了一個五芒星圖案。接著,她捧著八卦盤麵北盤膝而坐,左右手掌朝上,食指中指捏成蘭花狀。

怪異的現象就在此時出現了,隻見秋驚寒麵前的八卦盤中緩緩升起十束幽藍色的光芒,組成了一個詭異的五芒星,直衝天際。再往遠方望去,敵軍陣中的濃霧消失不見,一兵一卒宛若在眼前。

“快,你快畫陣圖!”秋驚寒吃力地對他低吼。

來得匆忙,筆墨紙硯都未帶,慕致遠忙解下外袍,咬破手指畫陣圖。

約半柱香時間,陣圖已畫了一半,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還有那人細細的喘息聲。光芒越來越弱,慕致遠卻不敢分神去瞧她。

“東北角有一個扇形區黑壓壓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怎麼辦?”他低聲問道,手指並未停下。

“那定然是方外之人,不是和尚,就是……就是道士,你……你不必理會。”她斷斷續續地應道。

一炷香過後,光芒越來越小,在熄滅之前慕致遠畫了好陣圖,她抬頭向秋驚寒望去,見她一動不動的模樣,去摸她的手腳發現冰涼入骨,嚇得差點魂不附體,幸好還有鼻息。他不敢貿然移動,隻好抱著她給她取暖。

約過了半個鍾,她才緩過氣來。

拄著慕致遠慢慢站起,收好八卦盤,寒聲道:“不許擅離方位,不許交頭接耳,不許失口亂言,不許失驚打怪,如違令者斬!”

眾皆領命,二人這才下了台。

慕致遠將秋驚寒送回軍帳,見無異常之後,立刻去了張遠帳篷,幸而張遠也未曾歇下。

“慕大人夤夜來此,可是出了什麼事?”張遠麵色凝重地問道。

慕致遠拿出血色袍子交給他,張遠接過,匆匆掃了幾眼,顫抖著雙手驚道:“這可是敵軍的陣圖,大人從何得來?”

慕致遠三言兩語將經過說了,末了急切地問道:“先生,她……可是身懷異術?”

“在此之前,雖未見她用過,但是在排兵布陣上異於常人,甚至有時與兵法相悖。訓誡梁文錦、莫問等後起之秀時也曾聽她說過‘為將者,如不通天文,不識地理,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觀陣圖,不掌兵勢,庸才耳!’之言,想必熟讀《三韜六略》,奇門遁甲、陰陽八卦的造詣也極高。就像當年漠河之役,曠達曾仔細詢問過梁老將軍,老將軍對以少勝多那一戰的詳細經過三緘其口,最後逼急了說了句,你若是不想害死將軍,就別再問了!”張遠沉吟道,“既然是出自將軍之手,那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看她樣子,似乎極為虛弱,對她的身體恐怕是不好的吧?”慕致遠追問道。

“奇門遁甲,以道禦術,先知天下,被尊為‘帝王之學,方術之王’;三韜六略,軍可以死易生,國可以存易亡。精通二者,往往鬼神莫測。”張遠歎息道,忽然又不忍地垂目,“可正因為如此,他們往往命運多舛,或是多病多災,英年早逝;或是暮年淒涼,曝屍荒野。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妒英才,慧極必傷吧。如此才智,再加上寧折不屈的性子,若一直留在京城,恐怕未必是蒼生社稷之福,反倒不如馳騁沙場,立不世功勳。秋老將軍遺誌讓她來燕北參軍,不可謂不是深謀遠慮,良苦用心。淮安崔家,世家之首,鴻儒輩出,這一輩最傑出的後生卻是外孫女,這誰又能料到呢?”

“她師從何人,先生可知?”

張遠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今夜我未曾出門,也未曾見過誰。”慕致遠深深一揖,心情沉重地告辭。

第二日,聚將議事,慕致遠推辭未去。傍晚傳來消息,軍師收到了暗探傳來的敵軍布陣圖,慕致遠低低罵了聲:“這老狐狸,不去做戲子真是可惜了!”

夜間,想著昨夜的所見所聞,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挑燈,拿了書卷消遣。子夜時,未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反倒是等來了梁老將軍。

“元帥請慕大人去山頂賞月。”梁老將軍開門見山。

慕致遠低應了一聲,備上筆墨紙硯出門,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何種滋味,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一會兒驚,一會兒怒,百抓撓心。

“大戰在即,元帥倒是好興致!”慕致遠忍不住出口傷人。

“來時元帥有吩咐說,若是大人不願去不必勉強。”梁老將軍笑嗬嗬地道。

慕致遠嗤笑道:“你們元帥,昨夜賞了大半夜的月還沒賞夠麽?”

“元帥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慕致遠一噎,竟無以應答。

梁老將軍忽然回首望著他,目光炯炯,幽深的目光似乎比月光還要清冷。

慕致遠氣勢瞬間弱了下來,頓了頓,輕聲道:“我心悅她,隻要她不做出禍國殃民之事,回京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自有分寸。”

“如此,倒也不枉費元帥對你的信任。”梁老將軍微笑道,繼續前行。

“她那是信任嗎?越看越覺得她是缺一個會畫陣圖的!”慕致遠有氣無力地控訴道。

這回換成了梁老將軍無言以對。

二人登頂後,正逢秋驚寒麵北而跪,左手滴著血在畫五芒星,妖嬈的紅色一點點地融入八卦盤,緩緩流轉,幽藍之光慢慢升起。變化就在此時發生了,她身軀忽然晃了晃,飛快地舉起右手遮住了雙眼,低聲道:“快,快用布把我眼睛蒙住!”

慕致遠三步並作兩步,從衣襟上撕下一大塊,折成布條,蒙住她的眼睛,啞聲道:“你……你怎麼了?”

“無事。”她急促地道,“快看北麵,與昨夜相較,可有什麼很大的不同?”

“陣法中央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龍。”梁老將軍搶答道。

“曠達,是飛龍在天,還是龍困淺灘?”她急忙問道。

“龍困淺灘。”張遠望了望低聲應道。

“萬幸!”她似乎鬆了口氣,又問道,“還有呢?”

“龍的旁邊還有一隻巨型野獸,兩隻耳朵像大蒲扇,一對長長的牙像白玉,長長的鼻子像一條翻滾擺動的蟒蛇,四肢像大柱子。”梁老將軍描述道。

“象,大象。”張遠、慕致遠異口同聲。

“唔,我知道了。”她揮手滅了藍光,收了八卦盤,顫巍巍地起身。

慕致遠怕她跌倒,不動聲色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低聲道:“還需要畫出來嗎?”

她搖了搖頭,淡淡地道:“北狄曆來設有左右賢王之職,沒有丞相一說,那麼必然是丘茲丞相胡素到了。至於皇上,煞氣那麼重,應該是北狄皇帝壓陣。”

“破陣講究相生相克,憑空多了個帝王與丞相,明日該如何破陣?”張遠憂心忡忡。

“不僅僅是如此,王侯將相俱在,曠達恐怕是忘了,隗克敵又稱小侯爺。”她解下眼睛上的布條,似笑非笑地道,“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好隻能委屈慕大人了。”

“如有子歸能夠效勞的,盡管吩咐。”慕致遠道。

她點了點頭,又對張遠道:“曠達,我這有一要緊事情需要你立刻去督辦,務必在天亮前完成。須在敵軍的正南方約百米開外處壘一四方高台,高九尺,壘三層,頂層備好戰鼓一麵、戰旗四十九麵,及古琴一張。”

破陣當日清晨,天還未大亮,整個軍營已經有序地動了起來。城門大開,各位將軍調兵遣將,將士們一波一波地外城外奔去,絡繹不絕,井然有序,萬馬奔騰,氣勢恢宏。

慕致遠草草用過早膳後,匆忙趕到秋驚寒的中軍帳。秋驚寒一身祥雲道袍,被發跣足,正在搖銅錢占卜。

“元帥,大喜!”張遠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喜從何來?”秋驚寒抬頭問道。

“涼州的三位老將軍到了,還帶了五萬兵馬!”張遠喜不自勝。

慕致遠心中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暗自揣度:“五萬兵馬?這可不是小數目。燕北軍所有在冊的軍士都已在函穀關,為何會憑空出現五萬?她該不會是私自征兵吧?”

慕致遠雖心有疑慮,但深知不是追問的時候,於是選擇了沉默。

“他們自己送死倒也罷,還把我最後的籌碼也帶了過來,真不知該如何說那幾個老頑固!”秋驚寒麵色不佳地道。

“元帥,這不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麽?幾位老將軍既然來了,且在戰場上餘威猶在,元帥又何必拒之門外呢?那五萬將士為報元帥當年再造之恩,都是自動請纓而來。還請元帥成全!”

“如今在世享有赫赫威名的老將軍隻有四位,他們若都在我的手中折損了,我又該如何向爺爺交代?”秋驚寒歎道,“我自是明白他們的拳拳愛護之心,可是我於心何忍哪?”

“幾位老將軍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恐怕難以阻擋他們參戰的決心。”張遠道。

“也罷,三位老將軍編入中軍,命盧剛、薛敏、洛文等人看顧一二。五萬兵馬暫時陳列在高台四周,聽候我的差遣。”秋驚寒垂目低聲道。

張遠領命而出,不一會兒又進來了,神情古怪地道:“外麵有兩人吵著要見元帥,其中一人有些像盧先鋒,還有一位是個俊俏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