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月2日(星期日)淩晨1時30分,艾克抵達華盛頓在沃德曼公園酒店見瑪米。
瑪米注意到丈夫身上的變化。他更為持重,明顯比以前老了不少,比一年半前更有自信。她覺得他更加嚴肅了,說話的聲音顯得比以往更加果斷。她擔心他抽煙太多。他對自己和“霸王”行動的信心感染了瑪米,使她覺得很開心。
用過早飯,艾克表示自己要前往陸軍部拜見馬歇爾,隨即抽身出門。對他來說,現在時間可謂前所未有的寶貴。在接下來兩周中,瑪米才知道,他已經習慣於突然結束談話或會見,原因不是因為他開始變得粗魯無禮,而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做法,並希望身邊的每個人也能理解他必須著手處理下一個問題的無奈之舉。
1月6日,艾森豪威爾夫婦坐上馬歇爾的專列,前往白硫磺泉鎮。馬歇爾在那裏給他們安排了一幢私人小農舍,讓他們享受完全的私人空間。但是這次假期過得並不輕鬆愉快,因為艾克兩次口誤,把瑪米叫成了“凱”。這使瑪米大為惱火。艾克紅著臉解釋道,凱在自己心中無足輕重。隻是過去一年半時間中,她是自己身邊唯一一個女人,自己叫錯名字也在所難免。瑪米覺得這個解釋實在有些勉強。
回到華盛頓後,艾森豪威爾參加了一係列會議。他拜見了馬歇爾和陸軍航空隊司令亨利·阿諾德將軍。艾森豪威爾關心美駐英空軍的編製與命令體製。聯合參謀部已經為“霸王”行動調派了戰術空軍部隊和戰鬥機。它們的行動聽命於皇家空軍特拉福德·利—馬洛裏元帥,而他又直接對艾森豪威爾負責(身為副總司令的特德無此權力)。轟炸機不屬於“霸王”行動的建製。阿瑟·哈裏斯將軍統領皇家空軍轟炸機部隊,而卡爾·斯帕茨將軍指揮美國第8航空隊。哈裏斯和斯帕茨各有戰略安排:哈裏斯想對德國城市實施狂轟濫炸,從而迫使德國臣服,而斯帕茨選擇性地摧毀某些關鍵工業,尤其是石油生產設施,來迫使德國投降。兩人都認為“霸王”行動並無必要。據傳,斯帕茨的部下曾揚言,隻要20或30個完整的飛行日,他們憑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結束戰爭。
【諾曼底登陸與法國的解放】
在艾森豪威爾看來,這是種危險的無稽之談。他相信,要使德國放棄戰爭,唯有在陸地上擊敗他們,因此“霸王”行動是這場戰爭中的重要步驟。在初始階段,盟軍在法國處於一比十的劣勢,隻有空中優勢才能使“霸王”行動得以實施。艾森豪威爾想抽調那些正在對德采取行動的轟炸機,直接為“霸王”行動提供支援。為此,他不得不親自指揮皇家空軍轟炸機部隊和第8航空隊。但這個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
1月12日,艾森豪威爾前往白宮與羅斯福舉行個別會談。他發現總統因患流感臥床不起。他們談了兩個小時,主要探討了與法國和德國有關的事務。艾森豪威爾為美國政界對“自由法國”領導人夏爾·戴高樂的態度而不快。離開阿爾及爾之前,艾森豪威爾曾與戴高樂舉行了一次被布徹稱為“示愛之舉”的會麵。艾森豪威爾告訴戴高樂:“我必須得到你的幫助。此次前來,就是向你提出這一請求。”戴高樂答道:“了不起!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因為你知道怎樣認錯。”艾森豪威爾想的是法國的抵抗運動。他希望抵抗運動能在諾曼底登陸那天發起破壞活動,並借助它來搜集德軍部署與調動方麵的情報。他也明白,抵抗運動隻會聽從戴高樂的命令。史密斯和戴高樂曾經擬定過一份協議,讓抵抗運動聽從艾森豪威爾的調遣,而艾森豪威爾則承諾讓法軍參與解放巴黎的行動,自由法國將負責法國解放區的民政事務。
可是,使艾森豪威爾感到沮喪的是,在華盛頓沒人願意與戴高樂打交道。羅斯福堅持稱,法國人民不會服從自由法國的領導,將戴高樂強加給法國會引發內戰。艾森豪威爾覺得總統的立場並不現實,於是禮貌地向總統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但羅斯福固執己見。艾森豪威爾後來說,盟國故意冷落戴高樂的後果是,他在諾曼底登陸之前不得不麵對某些“最頭痛的問題”。
接著,艾森豪威爾開始談論占領德國的問題。他告訴總統,將德國分為三個區(一個區給美軍,一個歸英軍,最後一個歸蘇軍)的計劃並不正確。他表示,不應將德國分成多個區;盟軍應成立聯合部門,由一個司令官領導,對軍政府實施管理。這樣會簡化行政工作,更容易控製在其占領區內的蘇軍。但羅斯福沒有被說服,隻是說他能對付蘇聯人。
第二天,艾森豪威爾的休假結束。他一門心思全在“霸王”行動上麵,隻盼能早日回到倫敦,陪妻子的時候很少。看到這一切,瑪米頗感不快。看著丈夫收拾行裝,又要和自己長期天各一方,她心碎欲裂。她說:“艾克,戰爭結束前不用回來。我受不了再次和你分離的苦痛。”
回到倫敦後,艾森豪威爾在自己熟悉的格羅夫納廣場20號設立了司令部。返英後不久,他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寫道:“現在我們忙著安家,為再次出征做準備。”這一次,準備工作要比1942年6月那次要輕鬆得多。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的人員主要來自盟軍司令部。除了利·馬洛裏之外,各野戰部隊司令在地中海都有過實戰經驗;艾森豪威爾本人也有了三次兩棲作戰的指揮經驗。總之,艾森豪威爾的這個團隊經受了戰鬥的考驗,注意維護盟國的團結,對總司令充滿信任,而且急於重新開始工作。與“火炬”行動中的那個團隊相比,現在這些部下要優秀得多。正如艾森豪威爾所言,“秩序取代了混亂;鎮定與信心取代了恐懼與懷疑。”
這一次大家還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專注。艾森豪威爾說,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各單位的人都相信,一場巨大的危機正在接近,成敗難以預料”。他欣喜地寫道,所有人“都在拚命工作”。像以往一樣,他強調了積極因素。他說,“我們的問題極其困難和複雜。”但他不允許別人有任何知難而退的思想。
雖然他私下裏比任何人都要擔憂,但沒有讓部下知道這一點。4月初,他寫道:“隨著重大日子的臨近,壓力越來越大,人人坐立不安。這一次,由於事關成敗,氣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在這種情況下,“幽默感和堅強信念……對於維持清醒頭腦至關重要。”
“火炬”行動與“霸王”行動相比,兩者在準備階段還存在一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1944年的艾森豪威爾不用再向英國人證明自己。他和丘吉爾已經建立了極為密切的關係,就算他在某些問題上向首相提出強烈的反對意見,也不會影響兩人的友誼和彼此的尊重。除了布魯克外,他和英軍參謀長們相處融洽。他和蒙哥馬利的關係雖然稱不上親密,但都能以禮相待。相比之下,他和特德則是知心好友。至於坎寧安,艾森豪威爾和他相互敬佩。
與1942年相比,在1944年英美軍官更容易建立密切的私人關係,部分原因在於進攻的時間與地點都已確定,不再是雙方爭論的問題。登陸地點設在奧恩河口以西的諾曼底,時間是拂曉,日期是5月1日。
這些選擇考慮了許多複雜因素。德軍的防禦狀況是首要考慮。法國各港口周圍的防禦最為嚴密,尤其是加來海峽更是重兵防守。否則,這個海峽顯然是盟國進攻的目標,因為它實際上就是英德兩國間的最短距離。盟軍選擇拂曉,是因為此時艦隊可以在夜幕的掩護下通過海峽,如此一來部隊就有了一整天時間來建立灘頭陣地。日期定於5月1日則是由於月亮和潮汐的關係。盟軍遠征軍必須在退潮後不久實現登陸,以避開德軍的水下障礙;而轟炸機和空降部隊則需要進攻前一天晚上月亮至少下於半月狀態。在這一年中,盟國方麵必須留出充足的時間,讓在英國的部隊進行最後的訓練;但進攻又不能展開得太晚,這樣盟軍在法國才能擁有至少四個月的好天氣來發動戰役。1944年春季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日子隻有三個:5月1日和6月的第一、第三周。
艾森豪威爾深信“霸王”行動是這次戰爭的關鍵之戰,除了全力以赴,別無選擇。
這意味著,他除了要有足夠的登陸艇運送五個師發動進攻之外,還需要更多的艇來運送兩個師的後續部隊在諾曼底登陸。他警告說:“如若不然,我們無法確保自己能夠取得勝利。”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他寧願在別處做出犧牲。除了那些已經分配給“霸王”行動的登陸艇之外,他還需要271艘這樣的船。為了得到它們,他在抵達倫敦後一周之內決定,將進攻時期推遲一個月,也就是從5月1日延至6月初,以便能多出一個月時間來生產登陸艇(約100艘)。
登陸艇的普遍緊缺對整個局勢造成了影響,呈現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麵。有一次丘吉爾咆哮道:“兩個偉大帝國的命運……似乎就取決於某些叫做坦克登陸艦的鬼東西。”
居住在倫敦的艾森豪威爾經常受到打擾,因為丘吉爾、美國大使及其他政要隨時前來拜訪。他手下的職員則覺得自己很難抵擋倫敦夜生活的誘惑。2月,艾森豪威爾將司令部搬到了城外的布希公園。他們搭起了帳篷,布置了迷彩偽裝,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的職員怨聲載道地住了進去。
艾森豪威爾在公園邊上的住宅樓裏給自己找了一幢名叫“電報別墅”的小公寓。如此一來,在英國所有將領之中,這位最高統帥住上了最簡樸的房子。但艾森豪威爾很高興,因為在“電報公寓”,他可以工作、思考和休息,打打高爾夫球,看看西部小說,沒有人前來打擾。他甚至還能不時和凱獨處一會。
在公眾場合,凱相當引人注目。她陪伴艾森豪威爾會見丘吉爾、國王喬治六世及其他人。雖然她是英國人,但艾森豪威爾想方設法讓她當了美國陸軍婦女隊的中尉。數十年後,在凱死後出版的一本書中,她稱自己與艾克曾經墜入情網。艾克從華盛頓回來後,兩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寫道:“他的吻讓我神魂顛倒。”
根據她的敘述,這場羅曼史雖然來得轟轟烈烈,卻不夠完美。部分原因是,他們除了在“電報別墅”有過幾次機會之外,難得有單獨相處的時間;而主要原因是,某天晚上他們真的想要溫存一番,但艾森豪威爾卻表現得有心無力。某個副官含蓄地說,“艾克想得太多”,也有可能是堅定的道德意識壓製了他的激情。還有一種可能是,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它隻是一個年老女性的幻覺而已。真相如何,無人知曉。值得注意的是,甚至凱本人也沒有承認他們之間有過真正的風流韻事。
其他將領有過外遇,戰爭中的男人有過這種事在曆史上司空見慣,但其他將領第一不會像艾克那樣受到公眾的關注,第二不會像他這樣繁忙。瑪米在信中提到,“我聽說……一些傳聞”,說美軍軍官在倫敦“尋歡作樂,放縱散漫”,艾森豪威爾立即回信答道:“迄今為止,我看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將士都在忙於工作,無心顧及他事……那些流言蜚語毫不足信。我知道,他們主要關心的就是工作——他們的習慣無可指責。”
“霸王”行動是對早有防備的敵方陣地直接發動正麵攻擊。被稱為“大西洋壁壘”的德軍防線連成一片,盟軍不可能實施側麵迂回。德軍擁有優勢兵力和便利的陸上交通線,所以艾森豪威爾的部隊不能搞人海戰術。他的優勢在於製空權與製海權,也就是說與一戰中的火炮齊射相比,盟軍轟炸機和軍艦能以更強大的火力轟擊敵人的工事與塹壕。此外,他是進攻的一方,可以決定在何時、何地發動戰鬥。更有利的是,他沒有需要固守的防線,因此他能夠將所有資源都集中於諾曼底這塊相對狹窄的前沿,而德軍隻能將資源分散在海峽沿岸。
哈裏斯和斯帕茨的轟炸機將發揮關鍵作用,這一點毋庸置疑。大家一致認為,在發動進攻之前,所有能夠升空的轟炸機都要對諾曼底沿岸防禦工事發動攻擊。但是,他們在進攻前兩個月內如何使用轟炸機的問題上發生了激烈爭執。艾森豪威爾堅決要求轟炸機由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指揮,接著實施“運輸計劃”,破壞法國鐵路係統,阻止德軍機動。
3月6日,巴頓來布希公園看望艾森豪威爾。他被領進艾森豪威爾辦公室時,艾克正在與特德通電話。
艾森豪威爾說:“喂,阿瑟,聽著,我不想再和那些自負的家夥打交道了。天哪,你告訴那些人,如果他們不能和睦共處,仍然像小孩那樣爭吵,我會請首相另外找人來指揮這場該死的戰爭。我不幹了。”巴頓注意到,艾克說話的聲音相當堅決果斷。很顯然,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巴頓不由得大感敬佩。
在這場爭論中,馬歇爾支持艾森豪威爾,而丘吉爾支持哈裏斯和斯帕茨。艾森豪威爾告訴丘吉爾,如果英方領導人不願交出轟炸機的指揮權,不願全力以赴支持“霸王”行動,自己“幹脆回家”。
經過如此苦苦相逼,丘吉爾終於回心轉意。特德隨即準備了一份清單,上麵開列了法國和比利時境內七十多處鐵路目標。轟炸機開始轟炸法國的鐵路係統。到諾曼底登陸那天為止,盟軍向鐵路中樞、橋梁和運營線路投擲了7.6萬噸炸彈。巴黎西部地區塞納河上的橋梁盡數被毀。如果以1944年1、2月份的情況為100分,鐵路交通在5月中旬則為69分,諾曼底登陸當天更降至38分。
戰爭期間,艾森豪威爾與丘吉爾及參謀會有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分歧,但是為了戰略空軍的指揮權問題,他唯一一次以辭職相威脅。他相信自己的正確抉擇,並且對此毫不懷疑。1968年,在他最後幾次接受采訪時,艾森豪威爾告訴本書作者,他覺得自己對“霸王”行動的最大貢獻就是堅持不懈地執行了“運輸”計劃。
艾森豪威爾在“霸王”行動中發揮的作用,基本上是監督領導,而不是直接參與。這方麵的工作有設置假港口,設計特種坦克,研究突擊戰術,製定欺騙計劃,還有將人員及設備運往英國南部港口,送他們渡過海峽,為他們在諾曼底提供補給等後勤問題。
“霸王”行動是曆史上規模最大的兩棲作戰,僅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就有16312人,其中2829人是軍官(美國軍官1600,英國軍官1229人)。此外,英美武裝的集團軍、軍及師一級的參謀人員也全力投入了“霸王”行動。
在這些龐大的機構中,必須有人向各級官員下達指示,利用所有搜集到的情報,在深入理解的基礎上,對其進行梳理。他還要一一落實每項工作,使之符合全局的需求。他必須做出決策,承擔責任,采取行動。
這一切都落到了艾森豪威爾的肩上。他是處理所有工作的中樞。他獨自麵對無盡的苦惱,擔負著統帥的沉重負擔。這一職位給了他巨大的壓力,而且這壓力與日俱增。
5月12日布徹寫道:“艾克看上去精疲力竭,疲憊不堪。他承受的壓力顯而易見。自從我跟隨他以來,他比以往要更顯蒼老。”隨著登陸日期的逐漸逼近,每天都會出現數不清的問題——有許多問題沒有得到解決,而部分問題則不可能得到解決。艾森豪威爾的臉上開始流露出越來越多的緊張與疲倦。特別是在視察訓練演習時,他注視著即將受命攻打希特勒“大西洋壁壘”的年輕士兵們,神情更是複雜。他寫給瑪米的信也流露出焦躁之情。“霸王”行動開始前的那些日子裏,他在每封信中都會毫無例外地談到戰爭結束後自己的退休計劃,主要是幻想如何在溫暖的地方逍遙自在地生活。
給瑪米寫信,實際上是他擺脫“霸王”行動的負擔,自由思考某些問題的唯一機會。他趁機表達了內心深處的某些感受。他憎恨戰爭,不想讓年輕的士兵們獻出生命。雖然他已經練就了“鐵石心腸”,但他深知:“那些傷亡的消息將使全國各地的家庭深感悲痛。陣亡者的父母親、兄弟姊妹、妻子與朋友勢必難以保持樂觀的人生態度,也不再相信萬物具有永恒的公正。戰爭要求人們具有真正的堅韌品質,不僅那些堅持戰鬥的士兵要做到這一點,那些犧牲了至愛親人的家庭更要如此。”
他在另一封信中寫道:“我覺得,這些考驗與苦難之所以降臨到這個世界上,是因為某些人做了極其邪惡的事。但是有人認為,人類無須動用精神洞察力,僅憑智力就能消滅戰爭。但是千百年來,人類一直在苦苦求索,卻始終不得其解。當一個人情緒低落時,更是有理由為此悲觀。”
艾森豪威爾與那些酷愛戰爭的將軍之間存在著根本的不同。無怪乎20世紀40年代千百萬美國人認為,如果他們的親人必須參戰的話,艾森豪威爾才是指揮這支軍隊的合適人選。巴頓、麥克阿瑟、布雷德利、馬歇爾及其他人都有他們的特殊品質,但隻有艾森豪威爾才有這樣強烈的家庭觀念,知道每個傷亡的消息都意味著國內多了一個悲痛欲絕的家庭。
艾森豪威爾的關心既深切又真誠。1964年,他與沃爾特·克朗凱特一起製作了一部名為《紀念諾曼底登陸二十年》的電視專題片。克朗凱特問他,重返諾曼底時他在做些什麼。回答時,他並沒提到坦克、大炮、飛機、戰艦、敵我雙方指揮官的個性,也沒有談到勝利,而是說到了諾曼底美軍公墓中的陣亡將士的家庭。他說,每次他來到這裏,想到自己和瑪米以後能有孫兒女,就倍感幸福,而想到國內那些享受不到這種幸福的夫婦,就忍不住自己的悲傷,因為這些人的獨生子就埋葬在法國。
艾森豪威爾關心他的部隊,在發動進攻前對部隊進行了實地視察。他想讓盡可能多的士兵見到自己,也想讓將在諾曼底登陸的士兵至少有機會看一看把他們派去作戰的人。他設法與數百人進行了交談。2月1日至6月1日的第四月內,他視察了26個師、24個機場、5艘戰艦、無數倉庫、商店、醫院和其他地方。他會讓士兵不按隊列聚集在自己的身邊,然後發表一個簡短講話,並與他們一一握手。
他總是設法與普通士兵個別談話。當然其他將領也這樣做,但沒人能像艾森豪威爾那樣打動人心。布雷德利、巴頓、蒙哥馬利及其他人會問一下士兵的軍事特長、訓練情況、所屬部隊和使用的武器。
艾森豪威爾的第一個問題總是問:“你是哪裏人?”他想了解士兵的家庭,在參軍前他們從事什麼工作,戰爭結束後他們又有什麼計劃。他喜歡和他們討論在德克薩斯州牧牛、在威斯康星州擠牛奶,或是在蒙大拿州伐木。對艾森豪威爾的同僚而言,這些人是士兵,而在艾森豪威爾看來,他們是老百姓,無奈之下暫時卷入了一場不想打卻又必須打的戰爭。每次他遇見一個來自堪薩斯州的小兵,就會笑容滿麵。他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個來自阿比林的兵,卻始終未能如願。艾森豪威爾平易近人,不拘禮節,真心關心士兵,因此英國和加拿大的士兵也像美國士兵一樣反應熱烈。
1944年春,艾森豪威爾在桑德赫斯特對畢業班做了一次即興演說,這可能是他生平最好的一次演講。他談到了自己麵對的重大問題,並提醒在場的所有人,他們幸福美好的生活與“霸王”行動的成功密切相關。他要學員們記住桑德赫斯特的偉大傳統。他告訴這些新任命的軍官們,就算有的士兵年齡是他們的兩倍,也一定要做到愛兵如子;在士兵有過錯時,要勇於承擔責任。他也再次談到了自己喜歡的話題。他說,連隊就像一個大家庭,而軍官就是家長,必須保證部隊團結、頑強,訓練有素,裝備良好,常備不懈。據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的公共關係軍官索爾·史密斯稱,桑德赫斯特畢業生的反應“非常熱烈。他們非常喜歡他”。
在艾森豪威爾的大力推薦下,馬歇爾挑選布雷德利出任美國第一集團軍司令。艾森豪威爾挑選巴頓指揮作為後續部隊的第三集團軍。在第三集團軍正式成立之前,巴頓的任務就是在多佛指揮一支子虛烏有的集團軍群,對敵實施欺騙。巴頓無法積極投入準備工作,比平常顯得更加緊張易怒。為了提高自己在德國人麵前出現的頻率,他出席了許多公共活動。4月25日,在英國婦女主辦的美軍人俱樂部的開幕式上,他談到了英美的團結。他告訴聽眾,這是個重要問題,“既然命中注定由英美來統治世界,那麼我們彼此越了解,工作就越順利。”報道這一活動的一名記者通過電報將這段話發了出去,並廣為報道。各界開始對巴頓輕率的言論展開了猛烈批評,艾森豪威爾又遇到了麻煩。
他在遞交給馬歇爾的報告中提到巴頓時說:“他顯然不能很好地理智行事。他經常給您和陸軍部製造麻煩,也不時讓我為難,所以我正在慎重考慮,準備采取最嚴厲的措施。”馬歇爾當天回電。“你肩負著‘霸王’行動的重責。”如果艾森豪威爾覺得此次行動沒有巴頓也能成功,想要將他撤職,“那完全可以。”如果艾森豪威爾覺得他仍然離不開巴頓,“那麼由我們兩人分擔壓力,爭取把他留下來。”
艾森豪威爾給巴頓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他說,自己並不在乎報界的反應,但深感失望的是“你口無遮攔的做法……我多次警告過你,言行方麵不可衝動……”這一事件使艾森豪威爾開始懷疑巴頓的“綜合判斷能力。它是高級軍事領導的基本素質”。他在信中最後說,自己尚未決定做出何種處理,但在此期間如果巴頓再做出任何使陸軍部或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尷尬的事,“我會立即將你撤職。”
5月1日上午11時,巴頓走進了艾森豪威爾的辦公室。巴頓這個逃避責罰的老手使出了渾身解數。他說自己深陷絕望之中,感覺自己恍若行屍走肉,但是如果“他們”同意,他還能繼續戰鬥。為了幫助最親愛的朋友擺脫困境,他戲劇性地要求辭職。雖然他戴著鋼盔(艾森豪威爾在布希公園會見客人時,他是唯一一個戴鋼盔的軍官),但是臉上一副悔恨模樣,像是一個無意之中闖了大禍而深感羞愧的孩子。
艾森豪威爾不忍心讓“好哥兒們喬治”回國。他說,自己已經決定讓他繼續工作。巴頓淚流滿麵。他向艾森豪威爾表示感謝與忠誠。艾森豪威爾後來在描述這一情景時寫道:“他像一個悔過的孩子,把頭靠到了我的肩膀上。”結果,鋼盔掉了下來,滾到了地板上。艾森豪威爾覺得這個場麵非常“可笑”,就結束了這次會麵。
興高采烈的巴頓笑著回到了多佛。他在日記中說他自己略施小計就騙過了艾克。他稱自己能夠保住司令一職“並非偶然”,而是“上帝的旨意”。
布徹從來沒有像艾森豪威爾那樣上巴頓的當。他說巴頓是“一個恭維他人的高手。他能把自己與艾克的分歧轉變為對最高統帥的順從”。布徹看到了艾森豪威爾所忽略的一麵,但這件事情可以一分為二來看。巴頓自誇,因為大家都覺得他不可或缺,所以才會容忍他這樣的怪才。此話倒也屬實。他媲美偉大演員的獨特個性也造就了一個偉大的指揮官,對此艾森豪威爾心知肚明。當這起事件終於塵埃落定時,艾森豪威爾對巴頓說:“為了我們,你一定要將功補過,打幾場勝仗。這樣全世界的人才會覺得我有眼光。”
5月15日,艾森豪威爾手下的司令官們在西肯辛頓古老的聖保羅學校開會做最後的審查。聖保羅學校是蒙哥馬利指揮的第21集團軍的司令部(它也是蒙哥馬利童年時就讀的學校),會議基本上由他來主持。這次會議相當隆重,但規模不大。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發出了精致的正式請帖。出席的有國王、首相及其他知名人士。艾森豪威爾發表了簡短的歡迎詞,然後蒙哥馬利登場。
一開場,他就向在場人士說明了盟軍麵臨的問題:德軍在法國駐有60個師,其中10個為裝甲師,指揮這些部隊的正是可怕的隆美爾。蒙哥馬利稱這個對手“一位精力充沛、意誌堅定的指揮官。自從他(一月份)上任以來,戰局陡然一變。他最擅長破壞性攻擊,善於製造混亂,喜歡精心部署後展開作戰行動。他必定會竭盡全力……向前線調動手下的坦克部隊,阻止我們的坦克登陸。”
德軍士氣高昂。他們相信,憑借水下障礙物、固定的岸防工事和星羅棋布、重兵防守的塹壕,足以將盟軍阻擊在灘頭陣地。然後,隆美爾就會調集手下的增援部隊。盟軍情報部門報告,他在這方麵擁有驚人的能力。蒙哥馬利說,實施登陸後第二天,隆美爾在諾曼底可能有9個師參戰;到第三天時,他將擁有13個師;第六天時,隆美爾可能會動用手下十個裝甲師實施反攻。相形之下,盟國遠征軍的兵力集結較為緩慢,因此,德軍有可能將參加“霸王”行動的部隊趕下海去。
雖然前景黯淡,但蒙哥馬利談到盟軍的情況時,顯得頗為樂觀。他一邊講述,一邊解釋,逐漸激動了起來。奪下灘頭應該不成問題,他想在登陸當天就向縱深突破,“四麵出擊,迫使戰鬥向著對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他說,開戰第一天自己應該可以攻下離岸32英裏處的法萊斯。他想派裝甲部隊趕往卡昂,因為這“能打亂敵人的計劃,在阻擊敵人的同時積聚自己的力量。我們必須迅速拓寬戰場,全力向內陸挺進”。“他說自己準備在第一天攻占卡昂,從該翼(左翼或東翼)突破德軍防線,然後沿著海岸向塞納河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