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馬利說完後,英王做了簡短的講話。然後丘吉爾“慢條斯理地開始演講。他聲稱,勇敢、睿智與堅定等優秀品質比裝備更具價值”。
然後,斯帕茨、哈裏斯、布雷德利和海軍司令伯特倫·拉姆齊上將各自說明了自己的部隊在這一偉大使命中的作用。心情不好的布魯克無動於衷,對斯帕茨感到很不耐煩。布魯克在日記中寫道:“哈裏斯告訴我們,如果不是陸軍和海軍的阻撓,他可能早就贏得了戰爭的勝利。”布魯克更不放心艾森豪威爾。“我得到的主要印象是,艾森豪威爾並不是思想、計劃、精神或指揮方麵的領袖人物。”他擔心這位最高統帥“隻是個調協者。擅長交際,卻隻會倡導盟國內部的合作”。他懷疑,這些能力是否足以對付目前的任務。散會時(會議記錄上寫道:“軍事領導人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會議”),布魯克仍然在搖頭。
但是這次會議的確消除了丘吉爾長久以來的疑慮。1944年初,首相仍在懷疑橫渡海峽發起進攻是否明智。有一次,他對艾森豪威爾說:“當我想到諾曼底海灘上放滿了獻給英美兩國年輕人的花……我就有疑問……我就有疑問。”5月初,艾森豪威爾與丘吉爾共進午餐。他們告別的時候,首相突然激動起來。他眼中含著淚水說:“我和你要堅持到底。如果失敗,我們就一起下台。”聖保羅會議結束後,丘吉爾告訴艾森豪威爾:“對於這計劃,我的決心已定。”
但艾森豪威爾卻從未有過懷疑。早在1942年1月,他就在日記中寫道:“我們必須到歐洲去戰鬥。”現在他比以往更有信心。正如他自己所言:“勝利已然在望。”
最後關頭,他無法擺脫種種問題與擔憂。5月29日,利—馬洛裏來信說,上周得到的情報顯示,德軍正在向美國傘兵即將空降的地區增派兵力。利—馬洛裏說,或許“滑翔機運載的兵力最多隻有百分之三十可以用於對敵作戰。”他斷言空降行動可能“根本無法產生你所期待和要求的結果。如果有人認為海上進攻的勝利……取決於空降,他就存在嚴重的偏見。”他要求上級取消空降突擊。經過認真考慮,利—馬洛裏認為隻憑信件無濟於事,因此他在5月30日拜會了艾森豪威爾,親自說明情況。他提到兩個精銳師(第82和第101空降師)可能會“慘遭不必要的殺戮”,並警告說損失可能會高達百分之七十。
艾森豪威爾後來說:“很難想象還有比這更令人苦惱的問題。”他知道布雷德利需要傘兵部隊的支援。他獨自一人在帳篷裏想辦法,最後認為,取消空降的風險更大。他打電話告訴利—馬洛裏,仍按原計劃采取行動。
6月2日,艾森豪威爾驅車離開倫敦,前往樸次茅斯以北的索斯威克別墅。這是一個風景秀麗的莊園。它原本是拉姆齊海軍上將的司令部,現在由艾森豪威爾的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接管,作為他的前進指揮所。
在那裏,他寫下了著名的反攻動員令:“各位聯合遠征軍的海陸空戰士們:你們馬上就要踏上征程,去進行一場偉大的聖戰,為此我們已精心準備了數月。全世界的目光都注視著你們,各地熱愛和平的人們的期望與祈禱伴隨著你們。你們將與其他戰線上的英勇盟軍及兄弟並肩戰鬥,摧毀德國的戰爭機器,推翻壓在歐洲人民身上的納粹暴政,保衛我們在一個自由世界的安全。我對你們的勇氣、責任心和作戰技巧充滿了信心。我們一定要贏得徹底的勝利!祝你們好運!並讓我們祈求萬能的上帝祝福這偉大而崇高的事業獲得成功。”
6月3日,艾森豪威爾在索斯威克別墅還為自己的日記寫了一個備忘錄。這給了他消磨時間的機會,也讓他能夠剖析自己的煩惱。他最關心的是戴高樂。他口述了整整三段文字,解釋了與戴高樂這個法國人打交道的難處。接下來就是天氣問題。他抱怨道:“這個國家的天氣根本無法預測。”如果天氣變壞,他知道某些副手會建議自己取消進攻。這可能意味著數周的延誤。他說:“那些不用承擔直接責任的人可能無法理解這些壓力究竟有多大。”隻有最高統帥才能不理自相矛盾的天氣報告,然後決定行動方案。比如,天氣適於實施其他所有計劃,但不適於實施空降,那時隻有他能夠做出相應判斷。在那種情況下,他是要冒險實施空降,還是推遲整個登陸行動,等待好天氣的到來?
艾森豪威爾的帳篷之外刮起了風,天色陰沉下來。他必須盡快做出最終決定。他在再去見氣象員之前寫道:“我的想法是,大家一心希望趁下一次漲潮的有利時機開始行動,而天氣如此變幻莫測,我們不應該期盼合適的潮汐條件與絕好天氣同時出現。除非天氣確實糟糕,否則我們必須出擊。”
盟國遠征軍即將出發,人人心中既擔心又期盼。用艾森豪威爾的話來說,“強大的軍隊仿佛一根繃起來的彈簧,等待著”釋放能量,橫渡英吉利海峽。
除了天氣之外,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一切準備妥當。天氣問題令眾人大感困擾。它無法計劃,更無法控製。曆史上最完善的軍事行動,最後都取決於變化無常的風和浪。潮汐和月相可以預測,但風暴卻不能。從一開始,人人都期盼登陸時天氣至少能夠差強人意,並不存在應急計劃。正如艾森豪威爾在日記中所寫,他的意圖就是不管天氣如何,都要發動進攻。但是,如果他堅持嚴格遵守時間表,但天氣的確變得很糟糕,進攻就可能失敗。在風浪中顛簸的登陸艇可能尚未靠岸就已沉沒。海浪也有可能使登陸部隊暈船,無法有效作戰。盟軍無法利用空中優勢來掩護登陸。如果“霸王”行動失敗,盟軍要使用數月時間來計劃和實施另一次行動,這在1944年內無法實現。
6月3日晚,艾森豪威爾在索斯威克別墅的餐廳會見了手下各位司令和首席氣象專家皇家空軍的J·斯塔格上校。斯塔格帶來了壞消息。高壓係統正在轉移,低壓係統逐漸加強。6月5日將是陰天,伴有暴風雨,雲層0至500英尺,風力5級。更糟糕的是,由於天氣急劇惡化,提前二十四小時發布預報並不可靠。現在做出最後決定為時尚早,但命令必須要下達給將布雷德利的部隊運往奧馬哈和猶他海灘的美國海軍,因為他們必須航行最遠的距離。艾森豪威爾決定讓他們啟航,如有必要再取消行動。他將在第二天上午例行的氣象會議上做出最後決定。
6月4日(星期天)上午4時30分,艾森豪威爾在索斯威克別墅與部下會麵。斯塔格說,海上狀況會比預期稍好一些,但多雲天氣使得空軍無法出動。蒙哥馬利稱不管情況如何,自己將發動進攻。特德和利—馬洛裏想推遲登陸。拉姆齊稱海軍可以執行任務,但在是否要實施整個行動的問題上卻不願表態。
艾森豪威爾表示,參加“霸王”行動的地麵部隊在兵力上並不具有壓倒性優勢。此次行動之所以可行,是因為盟軍具有空中優勢。如果他沒有這一有利條件,登陸的風險就太大。他問在場的人是否有異議。見到無人表示反對,他宣布行動推遲24小時。這一命令經事先預定的信號發至美國艦隊。艦隊表現出高超的航海技術,迎頭即將到來的暴風雨駛回港口,補充燃料後準備第二天再次出航。
6月4日晚,艾森豪威爾在索斯威克就餐。晚飯後,他走進餐廳。蒙哥馬利、特德、史密斯、拉姆齊、利·馬洛裏、斯特朗及其他高級參謀軍官已經在那裏。風雨撞擊著落地長窗的窗欞,發出斷斷續續的響聲。軍官們閑坐在安樂椅上,呷著咖啡,漫不經心地交談著。9時30分,斯塔格拿著最新的天氣報告走了進來。艾森豪威爾請他的副手們各就各位,於是他們都坐下來認真傾聽。
斯塔格報告事情出現了轉機。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陸軍情報部長肯尼斯·斯特朗回憶道,眾人聽到斯塔格的天氣預報後,“發出一陣歡呼。從來沒有聽到中年人曾經發出這樣的歡呼!”斯塔格繼續說道,正在下著的傾盆大雨將在兩三小時後停止。接下來的36個小時中,天氣基本好轉,風力中等。雖然受到雲層的阻礙,但轟炸機和戰鬥機應該能夠在6月5日(星期一)至6日晚間出動。
利—馬洛裏表示,對空軍而言,那天晚上的天氣隻能說差強人意。正叼著煙鬥吞雲吐霧的特德表示同意,認為出動重型轟炸機“相當冒險”。艾森豪威爾針鋒相對地指出,盟軍可以派出大批戰鬥—轟炸機。
有些人想推遲行動,並在第二天早上再次舉行會議。對此,眾人頗為動心。但拉姆齊推翻了這種想法。他指出,“必須在接下來半個小時內通知指揮美國特遣艦隊的艾倫·柯克海軍上將是否在周二(6月6日)實施‘霸王’行動。如果他接到了行動的命令,艦隊啟航後又撤回來,他們不可能在周三早上再次完成備戰。因此,行動如果再次推遲的話,就會延誤48小時。”推遲兩天,意味著6月8日才能發起進攻,而那時的潮汐狀況並不合適。因此,一旦推遲,登陸要到6月19日才能實施。
不管艾森豪威爾做出哪種決定,都要承受風險。他背著手,低頭在房間裏踱步。
突然,他抬頭看著史密斯。史密斯說道:“這是場豪賭,但我們已經爭取了最好的機會。”艾森豪威爾點點頭,低下頭,又走了幾步,然後抬頭看蒙哥馬利。他把自己裹在大衣裏,別人幾乎看不到他的臉。
“你能找到星期二不打的理由嗎?”蒙哥馬利挺起胸膛,盯著艾森豪威爾回答:“我想說的是,打!”
艾森豪威爾點點頭,又低下頭走了幾步,突然抬頭看著特德。特德再次表示,自己覺得這麼做過於冒險。最後,艾森豪威爾停下腳步,環顧各位司令官,開口說道:“問題在於,如果一直引而不發的話,你們又能推遲多長時間呢?”
如果要在6月19日之前發動進攻,艾森豪威爾必須現在做出決定。“一位麵臨重大決定的司令官必須承受孤獨與寂寞,因為他深知自己的選擇將決定成敗。”對此史密斯深有體會。窗外風雨交加,這次行動似乎難以成事。艾森豪威爾冷靜地分析著各個方案。晚上9時45分,他開口說道:“我確信,命令必須下達。”
拉姆齊衝出門去,向艦隊下達了命令。五千多艘艦船開始向法國挺進。艾森豪威爾驅車回到自己的簡易活動房,斷斷續續地睡了一會。淩晨3時30分,他醒了過來。一陣強風搖動著他的板房,外麵暴雨傾盆。他穿好衣服,悶悶不樂地開車經過一英裏的泥濘道路,來到索斯威克別墅參加最後一次會議。現在想要取消行動似乎還來得及。
在那間熟悉的餐廳裏,冒著熱氣的咖啡驅散了壓抑情緒和忐忑不安的感覺。斯塔格說,他所期待的轉變即將出現,數小時之內天氣將會好轉。雖然過早的預測並不可靠,可就是在他說話的瞬間,雨停了下來,天空開始放晴。
接著,眾人進行了短暫的討論。艾森豪威爾再次在房間裏踱步,不時抬頭詢問他人的意見。蒙哥馬利和史密斯仍然想動手。拉姆齊雖然擔心艦炮的瞄準問題,但覺得值得冒險一試。特德做好了準備。而利—馬洛裏仍然覺得飛行條件低於能夠接受的最低限度。
大家都各抒己見。斯塔格退了出去,讓將軍們進行決策。接下來幾個小時內,並沒有出現新的氣象報告。戰艦正在駛往英吉利海峽。如果要撤退,現在就必須這麼做。能夠下達撤退命令的隻有最高統帥。艾森豪威爾想了一會兒,然後平靜但清楚地說:“好,我們行動吧。”歡呼聲再次響徹索斯威克別墅。
然後司令官們從椅子中一躍而起,衝出門外,趕往他們的指揮所。三十秒內,餐廳內除了艾森豪威爾之外,再無他人。其他人的離開和突然到來的寂寞具有象征意義。一分鍾之前,他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他的話決定了千百萬人的命運,也決定了大國的未來。一旦他下達了命令,他就失去了權力。在接下來兩三天內,無論他做什麼,都已經無法改變任何事。現在的艾克隻能坐下來等待。
激戰期間,艾森豪威爾逐漸調整了自己的狀態。他前往樸次茅斯南閱兵碼頭,看英軍士兵爬上登陸艇,然後又回到活動房。他和布徹在一個餅幹盒子上下了一盤跳棋。午飯時,他們聊了會政治軼事。飯後,艾森豪威爾和報界代表們走進軍帳,宣布攻擊正在進行。
記者們離開後,艾森豪威爾坐在簡易桌旁,在便箋紙上草擬了一份新聞稿,以便不時之需。“我們的登陸……已經失敗……我已下令部隊撤退。”他寫道,“此時此地我根據掌握的最佳情報,做出了發動進攻的決定。陸海空三軍英勇戰鬥,恪盡職守。與此次行動相關的差錯或過失,一概由我承擔。”
艾森豪威爾將便條放入錢包,然後去吃晚飯。晚上6時,他和一批隨從驅車前往紐伯裏。第101空降師正在那裏登機,準備飛往諾曼底。利—馬洛裏擔心這個師的死傷可能會高達百分之七十。艾森豪威爾跨過行李、槍支和其他裝備,在士兵中穿行。士兵們塗得黑黑的臉孔顯得有些滑稽。
一些人認出了艾克,將他圍了起來。他和這些人聊了起來。他告訴士兵們不要擔心,因為他們擁有最好的裝備和指揮官。一名中士說:“嗨,將軍,我們不擔心。現在擔心的人是德國佬。”艾森豪威爾見到一名來自道奇市的空降兵,他衝那個人豎起大拇指說道:“堪薩斯的弟兄,好好教訓他們!”一個三等兵大喊道:“小心,希特勒,我們來啦。”一個德克薩斯人向艾森豪威爾保證,戰後一定給他在自己的牧場找份工作。艾森豪威爾一直待在那裏看所有巨大的C-47運輸機從跑道上起飛。
當最後一架飛機呼嘯升空時,艾森豪威爾轉身對著當時為他開車的凱,雙肩明顯放了下來。她看到他眼中有淚。他朝自己的汽車慢慢走去,平靜地說:“唔,進攻開始了。”穿過英國狹窄的鄉間小道,他們用了近兩個小時才回到營地。6月6日淩晨1時15分,艾森豪威爾回到自己的活動房。他坐下來與布徹聊了一會,然後上床睡覺。
快到7點時,拉姆齊來電話,告訴他一切正按計劃進行。接著布徹也到了活動房,帶來了利—馬洛裏的好消息:空降取得成功,傷亡輕微。布徹發現最高統帥坐在床上,抽著煙,讀著一本西部小說。
當天的其餘時間裏,艾森豪威爾一直在踱步,心中時喜時憂。他得知,英國和加拿大軍隊在登陸處受到了輕微抵擋;美軍在猶他海灘已經鞏固了陣地;而在奧馬哈海灘,德軍的炮火極其猛烈,登陸部隊進攻受阻。飯後,艾森豪威爾回房間安然入睡。
他的部隊付出了2500人傷亡的代價(主要是在奧馬哈海灘),但是取得了重大勝利。6月5日至6日晚間,2.3萬名空降兵在諾曼底著陸,5.75萬人的美軍和75215人的英國、加拿大部隊已於當天登陸。15.6萬多人的盟軍部隊已經突破希特勒大肆吹噓的“大西洋壁壘”。
這些數字反映了“霸王”行動的規模。這就好比將威斯康星州的麥迪遜市、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吞魯日市,或是美國大多數州的首府——包括車輛、房屋、人員在內的一切東西——一夜之間冒著敵人的殊死抵抗,搬遷出60至100英裏。這樣的壯舉可謂史無前例,後無來者。
接下來數天,盟軍全力鞏固戰果。在登陸當天或是接下來的一兩天之內,前線沒有一處完全實現預定目標,但盟軍掌握了主動,全麵對德軍施加壓力。登陸行動開始一周後,艾森豪威爾的部隊已經鞏固了8至12英裏深、60英裏寬的灘頭陣地。艾森豪威爾忙於舉行記者招待會,答複賀電,和戴高樂打交道,同丘吉爾交談,處理收到的情報,並要求所有部下加倍努力。他還撤換了一個經不起戰鬥考驗的師長。
6月10日,馬歇爾、阿諾德和金抵達倫敦。表麵上,他們來參加盟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實際上他們想親自看一下這次偉大的進攻。6月12日,艾森豪威爾、馬歇爾、金、阿諾德及其參謀人員乘坐驅逐船橫渡海峽,登上了朱諾海灘。他們吃丙級口糧當午飯,並與部分軍長和師長討論了最新的作戰情況。馬歇爾表揚了艾森豪威爾——隻是沒有當著後者的麵,這也是馬歇爾一貫的風格。馬歇爾向羅斯福報道:“艾森豪威爾及其部下冷靜、自信,以非凡的效率完成了一項規模和複雜度難以想象的任務。”
朱諾海灘之行標誌著“霸王”行動的成功。既然這些高級將領能夠安全地在法國登陸,很顯然灘頭陣地已經固若金湯。盟軍已有十多個師投入了戰鬥,而且援兵每天都在增加。雖然問題仍然不少,但大規模進攻收到了成效。
艾森豪威爾在天氣上孤注一擲的做法獲得了回報。被丘吉爾稱為“有史以來最困難、最複雜的作戰行動”使盟軍重返歐洲大陸。
登陸行動使艾森豪威爾激動不已,家裏的消息同樣使他動情。6月9日,他給瑪米和在西點軍校上學的約翰發了封電報,“由於事務繁忙,我不能陪你和約翰觀看(畢業演習)……但我想念你們,希望你和他過得開心……”此時馬歇爾告訴他,自己已做出特別安排,準許艾森豪威爾少尉能陪伴他父親度過兩周的畢業假。艾克喜形於色:“我盼望見到約翰。看到他成為一名陸軍軍官多有意思!我為他感到自豪!”6月13日,得知自己的孩子幾個小時後就能抵達英國時,他告訴瑪米:“我真的像新娘子一樣激動。”
6月13日傍晚,抵達英國的約翰走進了父親的辦公室,抱著艾克,親吻了他的臉頰。凱說:“當時艾克滿臉笑容。”她開車將父子二人送往電報別墅。他們聊了差不多一整夜。從1942年起,約翰就一直沒有見到自己的父親。看到艾克身邊前呼後擁,所有人都全力以赴地完成他的指示,約翰不僅感到奇怪,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以後的日子裏,他的父親與世界最著名、最有權勢的人過往甚密,一舉一動都會受到廣泛報道,這一切都給約翰留下了深刻印象。
看到兒子如此吃驚,艾克頗為受用,但他不喜歡出風頭。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戰爭結束後,我要在美國找個最深的山洞,爬進去,然後把洞口封起來。”約翰隨身帶來了瑪米的一封信。這封信與宣傳有關:好萊塢的一家公司提出給艾森豪威爾一大筆錢,以換取拍攝一部傳記片的權利。瑪米寫道,她覺得丈夫應該接受那筆錢。
艾克回答道:“我能理解你的感情……但是我總覺得,憑借深受信賴的公職來謀取錢財並非一個人的應有品質!我不能拿這錢——也決不允許發生這種事情。不管怎樣,我們不需要這些錢——窮有窮的樂趣!”
在接下來兩周內,約翰一直陪伴在父親身邊。艾克對瑪米說,“我喜歡和他在一起,”“他和我每天晚上都要聊到半夜”。在約翰離開時,他寫道,“我不想讓他走!”但他也承認,“很難知道孩子覺得什麼開心。”
實際上,父子二人的關係有些不自然。由於艾克身處要職,再加上他需要全身心投入工作,使得長大成人的孩子更難與父親交流。約翰起初很拘束害羞。剛從西點軍校畢業的他總是隨口說“是,長官!”或“不,長官!”挺直身板準備敬禮。
約翰認識了凱。像其他人一樣,他立即對她產生了好感。他注意到她很受歡迎,看到自己的父親在她麵前很輕鬆自在。在晚上,他和布徹搭檔,同凱和艾森豪威爾打幾局橋牌。艾克對約翰的出牌大加批評,幾乎到了令人難堪的地步。
約翰想要參觀戰場。6月15日,他父親帶他坐飛機前往英國戰區。他們和特德一起驅車前往英國第二集團軍司令部所在地拜約。拜約也是威廉大帝的家鄉——除了艾森豪威爾和愷撒之外,威廉大帝也曾成功地指揮部隊越過英吉利海峽發動進攻。
乘車巡視灘頭陣地的時候,約翰看到行駛的汽車前後挨得很緊,與教科書上的條令完全不同。他對父親說道:“如果你沒有製空權,這種做法肯定會使你們受到攻擊。”艾克哼了一聲,說道:“如果沒有製空權,我就不會在這裏了。”
諾曼底之戰進行得並不順利。位於右翼(即西麵)的美軍發現自己戰鬥的區域滿是被灌木籬笆、堤岸和坍塌道路分隔開的小塊田地。坦克無法行動,步兵隻能沿著一個個籬笆逐步推進。麵對德軍靈活而頑強的抵抗,盟軍進展緩慢,代價不菲。位於左翼的蒙哥馬利曾發誓第一天就攻下卡昂,但是到了六月底卻沒能兌現諾言。盟軍在諾曼底成功登陸後不到兩周,喜悅變成了失望。英美兩國的關係由此趨於緊張,而艾森豪威爾與蒙哥馬利之間也出現了不和。
由於他們兩人性情截然不同,難以共處幾乎是命中注定的事。艾森豪威爾喜歡交際,而蒙哥馬利離群索居;艾森豪威爾與參謀人員打成一片,所有的決定都和部下商討,蒙哥馬利在營地裏獨處一隅,吃睡都在一間嵌木活動房裏(那是他在沙漠中從隆美爾手中繳獲的戰利品);蒙哥馬利親自起草命令,由上至下進行傳達,而艾森豪威爾會等待手下參謀人員的一致意見,通常讓他的作戰軍官起草最後指示;蒙哥馬利在妻子去世後,不再接觸女人,也不抽煙喝酒。艾森豪威爾謙遜,蒙哥馬利自負。蒙哥馬利曾自許:“我已完全獻身於自己的職業。”
對於指揮,蒙哥馬利的確做了深入研究,但對於如何將自己的思想傳遞給別人,他卻沒有研究。他說話的樣子似乎總是高高在上。他對於某個問題越認真,傲慢的態度就越明顯。蒙哥馬利的驕傲自大甚至引起了英國軍官的反感,多數美國人則覺得無法忍受他這個人。一個美國人曾說:“他長著獵犬似的長鼻子,小小的褐色眼睛滴溜溜亂轉,活像是瑟伯漫畫中的兔子。”他的洋洋自得激怒了眾人。
性格上的差異是造成兩人關係緊張的重要因素。但更關鍵的是,兩人在戰略和戰術方麵存在根本分歧,在盟軍中還擔任著不同的職位。艾森豪威爾的軍事理論主張直截了當,積極進攻。像1864年弗吉尼亞荒野中的格蘭特將軍一樣,他讚成沿著整個戰線不斷發動進攻。他主張直接進攻,相信大部隊的毀滅性威力。有人曾經說他具有大規模生產的思想,這一點倒也屬實,但稍有偏頗。他來自一個大生產社會,像所有優秀將領一樣,他想在戰場上運用國家的力量。
對蒙哥馬利而言,“很顯然……艾克和我在戰法上截然不同。”蒙哥馬利相信“敵亂我不亂”。他想在狹窄的戰線上發起進攻,突破德軍防線,直插目標。
此外,艾森豪威爾既對盟國參聯會負責,也要對英美兩國政府負責。蒙哥馬利在理論上對艾森豪威爾負責,但實際上他聽從布魯克的指導。蒙哥馬利是英國在歐洲大陸作戰的高級將領,因此他自認為應對他的國家利益負責。要打敗德軍,英軍既無人力,亦無物質資源。而且他們在1914至1918年期間認識到,蠻幹無異於自殺。蒙哥馬利提出,要憑借計謀與策略來擊敗在法國的德軍,而艾森豪威爾卻想通過直接較量來戰勝敵人。
7月1日,艾森豪威爾前往諾曼底,目的是激勵手下的各位司令官。他告訴布雷德利,自己“隻帶了一床鋪蓋、一名副官和一個勤務兵”,隻需要“一條遮著帆布的戰壕”。他在那裏待了五天,視察部隊,查看戰場,和布雷德利及美軍軍長和師長交談。他們都不願意艾森豪威爾出現在他們那裏,因為他們的司令部都是德軍零星炮火的目標。艾森豪威爾的老朋友、第15軍軍長韋德·海斯利普直接請艾克離開。他說:“不要認為我擔心你可能死掉,我隻是不想讓人說,最高統帥在我軍的地盤裏遭到不幸是我的責任。如果你想被打死,請去別的地方。”
艾森豪威爾曾經征用一輛吉普車,由英國副官詹姆斯·高爾特和一名勤務兵陪同,在無人護送的情況下,親自駕車在鄉間轉來轉去,甚至設法繞到了德軍防線的後麵。所幸太平無事。直到他到達第90團的司令部,有人說出他到過的地名,他才知道自己曾經身臨險境。美軍士兵們很喜歡艾森豪威爾開吉普車的樣子。當他開車經過時,他們都會歡呼,吹口哨。
7月4日,艾森豪威爾前往一個戰鬥機機場視察。在那裏,他得知飛機即將起飛執行一項任務。艾森豪威爾說,他想一起去,從空中看看這片灌木叢生田野。陪同他的布雷德利不同意,但艾森豪威爾堅持要去。他爬上野馬式戰鬥機,最後說了一句:“好吧,布拉德(譯注:布雷德利的昵稱),我不飛到柏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