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間,哥舒翰頓覺頭疼欲裂,這也是風疾的後遺症,隻要心思稍重,便疼的幾乎難以自持。然而,部將在側,他絕不能表露出半點軟弱之態,隻能強自忍著,很快鬢間就有豆大的汗珠滾落。
“剛剛殺掉田建業,軍中人心未定,此事容後再議吧!”
王思禮亦察覺出哥舒翰的異常,又見哥舒翰猶豫不決,急道:“老相公若不把握機會,將來早晚必為此賊所害!”
……
田建業被殺的消息當天就傳回了長安,楊國忠得知消息後大怒不已,連夜寫好了彈劾奏疏,隻等元日大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讓哥舒老賊好看。
天寶十五年在一場不大不小的飄雪中到來,大明宮內裝飾一新,丹鳳門外百官按照品秩齊列,典禮宦官一聲唱喝,雅樂齊奏,百官們開始緩緩入內。
楊國忠身為宰相之首,自然列於百官之前,昨夜的他憤怒至極,已經存了要扳倒哥舒翰的心思。然則今日大朝會等候時,卻又覺得,僅僅扳倒還不夠,哥舒翰可不像高仙芝、封常清這等常年在邊陲領軍的將帥,此人一直在河西隴右為節度使,無論朝野都有著深厚的人脈,故交同僚遍及朝野,若不將他打的再無翻身可能,隻恐來日卷土複蘇。
由此,楊國忠已經下定決心,不要了這老賊的性命,絕不善罷甘休。
“大唐皇帝駕到!”
黃鍾大呂陡而高亢,大唐天子李隆基在萬人朝拜中緩緩出現在了含元殿中。
老邁的天子袞服旒冕,深衣纁裳,其上紋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等十二章,身周更是金玉纓尾,但見他揮手入座,聲音亢若洪鍾。
至於說了些什麼,楊國忠因心事重重竟一字均未聽清。
緊接著是禮官出場,宣讀皇帝詔書,楊國忠隻希望這些場麵虛應快些完成,屆時便可將哥舒翰徹底落下相位。早在天子拜哥舒翰為相之初,他就已經感受到了此人的威脅,表麵上與之相安無犯,實際上一直在暗中著人搜集哥舒翰的把柄與不法之事。
這些時日下來,弄到的幹貨絕不在少數,能和逾製謀逆掛上邊的也有一大堆。他原本以為不會很快就用到,卻料想不到哥舒翰比他還著急,居然先下手為強。那麼,今日就以擅殺副帥田建業為引子,將之推進萬劫不複的深淵吧。
忽然間,楊國忠覺得身周氣氛不對,似乎正有一雙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抬起頭來四下張望,卻見一道道目光中有幸災樂禍,有怨毒憎恨,還有抑製不住的快意。
對於百官的記恨,楊國忠早就習以為常,心不狠手不毒坐不了這宰相之首的位置,得罪了百官沒甚好怕,隻要聖眷一日不衰,這些小魚小蝦還不是腳下螻蟻一般,任憑蹂躪!
然則,楊國忠猛然發覺含元殿上的不尋常之處,原本宣讀詔書的禮官不知何時已經退下,此時站在殿上高聲宣講的則是一名宦官。而宦官口中所吐之言,聽得一二句竟覺好似拜除敕書一般。
但再聽下去,卻不禁奇怪,元日大朝會如何竟有罷黜官員的敕書?也太不合乎禮製……
直到中書門下平章事等字眼一個個跳了出來,楊國忠已然覺出不妥,可他之前走神,並未聽清這一道敕書是因何人而念,可從百官們肆無忌憚投射而來的目光中,心中七上八下,一時間竟忘了讓他惱怒不已的哥舒翰。
“罷黜楊國忠……等使、官職……”僅僅官職使職那宦官就念了近一刻鍾時間。
當楊國忠三個字從宦官口中吐出時,倏忽間他竟生出了不真實的感覺,直以為今日這大朝會是在做一個荒誕不經的夢。然而,事實卻是殘酷的,竊竊私語不斷湧入耳朵,滾熱的汗珠自兩鬢滑落瞬間,又變得冰涼浸體。
與楊國忠同樣感到意外的還有文武百官,以及同樣盛裝華服的太子李亨。
他透過人群,甚至可以看到楊國忠的身體在顫抖,在搖晃。盡管對父皇的舉措難解其意,但罷掉楊國忠相位,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太子李亨深深吸了一口含元殿中冷冽的空氣,頓覺精神一震,新年新氣象,但願沒有了奸相楊國忠的大唐能夠順利平叛,重現輝煌盛世。隻料想不到父皇總能出人意表,扭轉乾坤……
昨日李泌的分析還言猶在耳,雖然語焉頗多避忌,但還是清晰的表達了他的看法,天子之所以有禪位之想,以善意揣度,是年老精力不濟,欲使太子重振朝綱。以惡意揣度,無非是折騰爛了攤子,自身又心力不足,找個背黑鍋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