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歆永遠都忘不了京都大祭的那個夜晚。那夜的阿爹神情鬱鬱,她和他說話的時候更是走神了好幾次。
她不敢再問關於衍公子的事,隻旁敲側擊問了幾句關於玄覲司祭出現在靈台山上的因由,可阿爹似乎知曉她心中所想,在離開前說了句“衍公子應已平安”就離開了。
他沒有回頭,可在門合上的時候她仍能看到阿爹立在門外的身影,她沒詢問,良久聽得阿爹渾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卻似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歆兒,收拾下東西吧,我們該離開了!”
那夜她睡得很香,宮宴和卜辭所帶來的擔憂在阿爹說出平安兩字的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可半夜的時候她卻忽然驚醒,醒來的時候屋裏已經彌滿了濃煙,幾乎整扇門都已經被火焰所吞噬,豔紅色的火舌更是繼續沿著窗簾漫上去,似乎誓要將整間屋子焚燒殆盡。
她大聲呼救,可卻無人應答,也是,因為來的較遲,寧國所居的驛館被單獨安排在一個較為偏僻的地方,因著祭祀的關係,守衛也減少了許多,加之正值深夜,有誰會回應她呢!
她試著靠近窗戶,她的房間在第二層,跳下去的話應該還是可以得救的,可那窗已經被火席卷,她隻得將茶壺裏不多的水倒出來,淋在被子上試圖將火撲小些。
可就在她做好這些準備靠近窗戶時,房上的梁卻終於被火完全吞噬,從屋頂落下來,橫亙在她與窗戶之間,仿佛生與死的界限。
濃煙還在彌漫著,她喉嚨窒得厲害,眼前更是越來越覺得模糊,她再喊不出話來,她似乎看到阿爹嚴厲卻溫柔的神情,看到琦良穿著一身正紅色的衣衫跑過來,阿爹應該也被困在這火裏了吧,否則他一定會過來救自己的。
至於琦良那家夥,估計會像個小孩子一般哭得滿臉是淚吧,他總是這樣,被慣壞了,大人們都說長大了就會忘記許多事,他會忘記自己麼?這可不行,要是他敢,她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她可是給他買了禮物呢。
她的意識漸漸遠去,模糊中似乎感覺身體輕飄飄的起來,自己是要死了麼?聽說人死了靈魂會飄走的,所以自己才會這樣麼?可耳邊又似有喧囂,是終於有人發現著火了麼?
可也,太遲了些!
她沒想過自己還會醒,所以醒來的時候望著那繡著暗色繁複花紋的床帳時還以為是地獄,直到門打開又關上時屋裏一霎那透入的陽光才讓她相信自己是真的醒了。
門外有人的低語傳來,她似乎聽到醒了,告知誰之類的話。
醒了?她的腦子停滯了一瞬又忽地轟鳴,阿爹呢?阿爹呢?阿爹他,逃出來了麼?她迫切地想問,可欲語出聲才發覺幹啞的嗓子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覺幹澀生疼。
過了好一會兒,從門外進來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大夫,他背著個墨色的醫箱,正走過來要查看她的情況。
遞過來一杯水,她抿了口潤潤嗓子,才終於啞著聲音發出幾個字來“阿爹,阿爹呢?”她的聲音仿佛從砂紙裏磨出來的,用盡了力氣卻仍舊那麼輕,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到。
旁邊的侍女看出了她要說什麼,心中不忍,可看著她那灼灼的目光又說不出謊來,隻得低聲回道:“靈歆姑娘,靈山司祭他,已經去了!”
她年僅13,才和她的妹妹一般年紀,以至於她看著她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她已經昏迷五天了,這五天裏,寧國亡了,初生的衍公子也惡疾纏身而死,皇後娘娘更是一病不起,自此未曾出宮門,隻在前日裏來看望過一次這位姑娘。
她來的時候她就在屋外侯著,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位柔美高貴的娘娘臉色蒼白得可怕,殘淚還掛在臉上就又大顆大顆落下淚來,她的眼神是那般空洞,裏麵是她所未曾見過的頹敗與絕望。
她不敢告訴她這些,抑或不忍,她心裏想著,她不問,她便不回。
司祭的死已經給了她這樣多的絕望,她要怎麼再開口。
她看到她的臉上死寂地可怕,明明年少稚嫩的臉龐此刻全無生機,那瞪著一動不動的眸子裏不斷有淚水積聚,落下,順著她蒼白的小臉滾下,浸濕了她的枕,她的被。
她有些心疼,自她來到這裏,陛下來過一次,皇後來過一次,再就沒有了,她沒有其它親人了,再也。
旁邊的大夫忿忿看了她一眼,查看了一番就出了外間,她趕忙跟上去,她不知該怎麼勸慰,隻能好好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