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會離開這裏了,靈歆站在窗前,不由想起了那天玄覲第一次來的時候。
那是個晴天,天氣格外的好,她卻從琦玉姐姐的信中得知趙國占領寧國的消息,她的國,從小長大的地方,就這麼再也回不來了,還有那許許多多熟悉的人,琦良,王後,小宦官福祿……都不在了,永遠。
阿爹已經去世了,她已無家可歸,現在卻連鄉也無歸,國也無歸。她現在就像是一個浮萍,隻覺無所適從。
唯一還在的琦玉姐姐卻給自己寫了信,講了那日的經過,她說那夜失火前夕,鳳棲宮受到刺客襲擊,衍公子被劫,而宮中本就因祭祀的緣故調出宮一大批侍衛,所以鳳棲宮遇襲的時候幾乎將宮裏的侍衛全都調了過去,因而發現這邊著火的時候火勢已經極大了,昏迷的她不知被誰救了出來,可靈山司祭卻是不幸薨逝了。她覺得阿爹的死她也有一部分責任,加之後來衍公子被殺,她實在不願再麵對其他人,隻想從此閉門,了此殘生。
她不願再見紅塵中人,願自己能原諒她,她說讓自己好好活下去,卻連最後一麵都不願意見自己。
玄覲就是那時候來的,在她失去所有、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
他說他願意給她一個去處,那個地方就是靈台山。她一向傾佩的玄霖先生所生活過的地方,而那人,是阿爹念念不忘的摯友。
她感覺自己像是沿著一條線,走了好久好久終於找到了一個依歸,找到一個這世上還與她有著那麼絲絲縷縷淡泊聯係的人,盡管那人是那般的冷淡,卻在那一刻讓她感到了足夠的溫暖與依靠。
他說到靈台山上她需要一個新的身份,她答應了,他說她還需要一個新的名字,她猶豫了會兒,也答應了,她甚至懷疑,那時候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會答應,因為他是父親摯友的孩子,唯一主動提出願意收留她的人。
他像個大人似的摸了摸她的頭,難得笑了,他說你希望你不要後悔,她說好,不會的,怎麼會呢?
已經好多日了,她終於決定麵對現實,問出那些深埋在心中已久的問題。靈歆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阿爹他······”可未待她問出口阿爹的屍首何在,玄覲就像是預料到的般淡淡回道,“靈山司祭的墓在京郊我父親的墓旁。”
她心中頓時一跳,阿爹去世,她竟是一直沉浸在傷痛之中無法釋懷,以致竟連阿爹的屍首未能親自安葬,一直以來的愧疚、自責終於集聚爆發,瞬間便淹沒了她,良久她抬起頭,望著玄覲真心道:“玄覲,謝謝你!”那時候她就想,玄覲對她的恩情,她算是這輩子都報答不清了。
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床邊的書,一言未發,此後卻是每隔幾日便送些書來,各種類型的都有,上麵還有他寫的注,是很遒勁端方的字。於是她也開始寫注,她的字很秀氣,和他的寫在一起的時候更是顯得十分瘦弱,於是她就開始模仿他,卻是寫得醜的要死,反而成了四不像,可那些書送回去的時候他也沒有責怪她,隻是和她探討一些書上的問題,玄覲真的是個很博學的人,她故意問了許多難題都沒有考到他,以致讓她覺得這人就是個神般的存在,多智近妖!
她正沉思著,忽看到幾個宮女從院外走了進來,水粉色的裙袂隨步伐飄動,一瞬間就進到屋裏來,她們恭敬跪在靈歆麵前,齊聲道:“奴婢拜見靈女,請靈女梳妝。”
一旁的雲清霎時震驚,前些日子就聽聞司祭尋到此世靈女,名喚梵音,當時她並未留心,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所謂的靈女,竟然是外界以為早已亡故的靈山司祭之女靈歆,而今日正是為這位靈女舉行祭禮的日子,之後她就要到靈台山上去居住了,她說的離開,竟是這個麼?
“嗯。”靈歆卻是輕應了一聲,接過她們手中的衣物,補充道:“不過衣服我自己換就好。”說著旋身走到屏風之後換衣,那是一件素白色的裙子,衣襟處以銀邊封好,裙擺上繡著淺色的荷花,對她來說,不顯得過於成熟,卻也不失莊重。
婢女們躬身等在門外,聽到靈歆出來的時候紛紛抬起了頭,走過去準備給她梳妝。可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卻忍不住驚歎,那是一位多麼漂亮的姑娘啊,一身白裙穿在身上就像是天上走下來的仙子,不沾染一點塵世的味道,她是那麼的幹淨純美,仍舊稚嫩的臉龐就像是初冬的新雪一般潔白,水潤的眸子裏初看天真如嬰孩,可細看似乎又有種跨越塵世的清明,讓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心神全都沉靜下來。
她是她們的靈女啊,是那個能夠溝通神靈的人,高貴純潔得讓她們不敢觸碰。
靈歆徑直走到梳妝台前坐好,宮人們才紛紛回過神來,圍上來給她梳妝,靈歆以前從未用過這些,現在隻感覺那味道嗆得她難受,隻得溫聲道:“可不可以不要擦這個,”忙忙碌碌的宮人們終於停下手來,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靈歆有些尷尬,隻得繼續道:“味道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