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決戰前夕(1 / 3)

當五德營浩浩蕩蕩地離開高鷲城時,我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座名城,現在已經徹底成為一片廢墟了。雖然被共和軍當作儲糧基地,但城中仍然彌漫著一片死氣。當初那個國民廣場上,蛇人的屍首堆積如山,正在焚燒。

曾幾何時,被焚燒的卻是我們人類的屍首。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險些摔下馬來。

昨天,我們發動了猛攻。高鷲城中的蛇人雖然不多,但它們仍有相當強的戰鬥力。隻是在五德營的猛攻下,這些蛇人的抵抗顯得如此脆弱。為了瞞過丁亨利,我有意讓神龍炮放出的是些空炮,而讓曹聞道的先鋒軍在前方四百步外配合點燃平地雷,這樣共和軍一定以為神龍炮威力足以打過四百步。張龍友一直在改良神龍炮,當初剛製造成功的神龍炮隻能打出五六十步,現在能打到兩百步左右。我把這距離又擴大一倍,丁亨利發現他的神威炮的射程並不能比神龍炮遠,應該會打消伏擊我們的心思吧。何況昨天我有意請邵風觀的風軍團全軍出動,那個五羊城的押糧使者孫叔全看得目瞪口呆,這也會讓何從景再考慮一下與我們翻臉的可行性了。

隻是,我仍然覺得心頭隱隱作痛。

高鷲城,這個留著太多記憶的地方。當初乘著飛行機逃出來時,我曾發誓我會回來。在許多個夢中,我都夢見自己身先士卒,重新殺入這座滿是蛇人的城池,戰甲上沾滿了鮮血。隻是今天確實回來了,卻沒有像夢中那樣經曆惡戰。過於順利的一邊倒戰事,讓我幾乎有種失望。

死在這座城中的南征軍將士,有整整十萬啊。加上以前共和軍守城時死的,這座城裏在那一年裏死了幾十萬,白骨幾乎可以蓋滿城中每一寸土地了。直到幾年後的今天,我仍然可以看到城中到處都有的人骨。

在那些骨骼中,有武侯的,祈烈的,金千石的麼?也許,蘇紋月的骨頭也在吧。我不敢再去看了,那些慘白的人骨,像無數隻在我背後盯著我的眼睛,讓我不自覺地冷汗直流。

我正入神地看著城中,曹聞道騎著馬從下跑了上來。蛇人不適應台階,原來上城頭層層台階被它們填平了,現在可以直接騎馬跑上城頭來。曹聞道到了我跟前,在馬上行了一禮,道:“統製,勇字營已到齊,準備出發。”

勇字營是五德營中的最後一營。我點了點頭,道:“共和軍有什麼反應?”

曹聞道笑了笑,道:“他們嚇慘了。”

丁亨利才不會嚇慘。不過,五德營展示的戰力也一定令他大吃一驚,就算何從景要他暗中對付我,丁亨利事前也要三思了。隻是我也沒有想笑的心思,低聲道:“曹兄,還記得當初在城中的事麼?”

曹聞道那時是陸經漁的部下,他也經曆了高鷲城的先圍城,再被圍之戰。他歎了口氣,道:“統製,哪裏忘得掉。”

我對著城中,閉上了眼,喃喃道:“曹兄,聽吧,當初陣亡在城中的十萬袍澤在為我們壯行呢。”

閉上了眼,夾雜著出城時的轔轔車聲、蕭蕭馬鳴,以及行軍的步履聲,沉重而悲涼,耳邊的風聲中恍惚便似有千軍萬馬奔馳而來。在那種隆隆的聲響中,我忽然聽到了有人高亢而蒼涼地唱了起來: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那是勇字營的老兵在唱。到現在,當初參加過南征的老兵已經不多了,隻有幾十個,全編在勇字營裏,他們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也深有感觸吧。開始時歌聲還稀稀落落,很不整齊,慢慢地就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整齊了。我的眼裏一下濕潤了,幾乎無法再看清眼前的一切。

“歸葬山陽”。無數人連這樣的願望都無法滿足,他們的骨頭仍然像枯枝朽木一樣扔在城中各處。我擦了一下眼,道:“走吧!”

曹聞道帶轉馬,向城下奔去,我也帶著馮奇他們九人跑下了城頭。當離開城有一段距離時,我又回頭看了看。高鷲城上空彌漫著一股黑煙。

那是焚燒蛇人的黑煙。

小烈,金千石,王東,還有死在蛇人營中,連屍骨都已無存的譚青,你們英靈若在,就跟隨我去吧。

我在馬上直了直身子,向高鷲城行了個軍禮,默默地想著。

仿佛聽到了我的心聲,一陣風吹過,那股黑煙被一下吹散了。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現了許多年前那個前鋒營百人隊的弟兄們的音容笑貌。

“山有木兮國有殤,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我默默地念著,淚水再一次飛迸。

日行夜宿,這一日已是四月二十日。

在帝都,四月二十日還是初夏,但在南疆卻已又悶又熱。在這樣的地方居然會有大雪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這樣。

離伏羲穀越來越近了。這一天我與楊易、廉百策、曹聞道和陳忠正在商議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這一次帝國軍與共和軍聯軍也已超過了十萬之眾,後勤補給大為不易,但共和軍調派得井井有條。雖然越往裏走,路就越難,天也越熱,但共和軍提供的糧草一直能夠源源不斷地接繼上來。對於五羊城這種可怕的後勤補給能力,楊易也大表憂慮。如果我們全然不作防備,而共和軍也未曾被我們在高鷲城的一番表現嚇倒的話,一旦他們對我們下手,甚至不必正麵衝突,隻消與我們對峙一個月,那我們必定會因為糧草接濟不上而徹底崩潰。楊易與曹聞道都經曆過高鷲城絕糧之苦,現在雖然置身於這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如果絕糧的話也並不能比在城中多支撐多久。

正在商議,馮奇忽然進來報道:“楚將軍,共和軍丁亨利將軍求見。”

丁亨利單獨求見?我呆了呆。他是共和軍的前敵最高指揮官,和我見了幾次麵都是以兩軍首領的身份正式見麵,這樣私底下來求見,我也未曾想到。楊易他們顯然也有些愕然,想不通丁亨利有什麼主意。我想了想,道:“好吧,你們先從後門出去,我看看他的來意。”

等楊易他們一出去,帳中也收拾幹淨了,我這才出門去,高聲道:“是丁將軍麼?”

丁亨利正站在外麵。讓我吃驚的是,他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帶,身上穿的也是便衣,腋下夾了一個卷軸。看見我,丁亨利點點頭道:“楚將軍,好。”

我帶他進去,等他坐下,我道:“丁將軍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丁亨利將那卷軸放在案頭,頓了頓,道:“楚將軍,此間距離伏羲穀的路程,應該不超過三百裏了。”

他的臉色十分凝重,甚至可以說,帶著一些懼意。急行軍每日百裏,這樣的距離三天便可到,普通行軍每日六十裏,四五天也能走完。隻是這三百裏不是尋常的三百裏行軍,可以說人類的命運就寄托在這三百裏行軍上了。

我看了看手裏的地圖,笑道:“丁將軍,你難道還會怕麼?”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將軍見笑。當初我們曾派過三十個斥候前去查探,結果回來的隻有兩個,其餘二十八人聲息皆無。以這兩個斥候探查所得畫成了這份地圖,誤差應該不會很大,但也不會很準確。”

他手按住卷軸一端,剛要打開,忽然又有些猶豫地道:“楚兄,我想最後求你一次。”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詫道:“什麼?”

“你到我們這邊來吧,我願做你的副手。”

我的心裏一動,勉強笑了笑道:“丁將軍,現在我們可是同盟軍,我當然是與你站在一邊的,怎麼還叫到你們這邊?”

丁亨利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打開卷軸,道:“楚將軍,請看。”

丁亨利的意思我很明白。他應該並不知道廉百策在他身邊安插眼線的事,何從景要他暗中對付我,他內心一定極不願意。剛才他說那種話,已經冒著被我懷疑的危險了。以他的性格與能力,照理不會如此不智和衝動,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丁亨利不是等閑之輩,一旦動手也肯定不會手下容情。隻是他也不願意走到這一步吧,所以也在做最後一次消弭雙方危機的努力。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心頭不禁有些黯然。如果換個位置,我想我也會和他一樣做吧。隻是,這一場火拚真的避免不了麼?

“……楚將軍以為如何?”

丁亨利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直到這時,我才省悟到方才自己走神了。我裝作聽得仔細的樣子,看著地圖,道:“這伏羲穀口有多長?”

丁亨利的圖上,伏羲穀是一個深陷在一個大雪山山坳中的山穀。四麵環山,樣子約略是個葫蘆形,隻有一道峽穀與外界相通。我問的,正是這道峽穀。丁亨利方才說的,多半沒有這峽穀的長度在內。

丁亨利頓了頓,道:“到底有多少,實在也無從知曉,那些斥候見峽穀中時時有蛇人出入,不敢靠近,隻能遠遠觀察。”

我怔了怔,道:“那這圖是不準的麼?”

丁亨利咽了口唾沫,道:“大概吧,不過錯訛不會太大。” 行軍的地圖可謂是最重要的東西,隻是現在用這樣的圖,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我道:“那麼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步步為營,希望這山穀中能有屯兵之所。”

丁亨利道:“伏羲穀麵積不小,足可屯兵十萬。隻是,”他指著那葫蘆形的伏羲穀上麵那塊小一些的空地道:“伏羲穀有兩道關口,上麵那地空地叫外匏原,要小許多,裏麵的內匏原要大三倍有餘。楚將軍,我們突破第一道後,可以在這外匏原紮營,隻是這樣一來蛇人便被封在裏麵了,若它們困獸猶鬥,不顧一切反攻,也難辦的很啊。”

我道:“丁將軍可是有了主意了?”

丁亨利猶豫了一下,道:“楚將軍所領,誠天下精銳,兵鋒所指,無人能擋。伏羲穀天生險地,易守難攻,但貴軍若以火炮與鐵甲車開道,蛇人的防線當不難攻破。最難辦的,倒是運送補給。”他指著伏羲穀出口處那道峽穀,道:“此處土人稱為風刀峽,長達三裏,每日狂風從峽中穿過,隻有兩個時辰停歇,每天了隻有這兩個時辰可以通行。正因為地勢如此險要,所以蛇人在這道峽穀裏根本沒有設防,我們要攻破蛇人的第一道關卡並不甚難,難的便是這第二道。”

我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衝進去了,在裏麵可以屯兵,但如果糧草接濟不上,那蛇人在第二道關卡反擊便可收以逸待勞,事半功倍之效。”

丁亨利點點頭,道:“丁某正有此慮。蛇人雖是妖獸,看樣子也深通兵法,布陣大有道理。而伏羲穀天生險要,隻有強攻一途,隻是,一旦發動強攻,我們的損失也會大得無法忍受。”

所以想要帝國軍打頭陣吧。我心中暗笑,道:“丁將軍,如此看來……”

丁亨利忽然搶過我的話頭道:“伏羲穀隻有這風刀峽與外間相通。如果攻入外匏原,一旦歸路被截,則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地。楚將軍,此事當從長計議。”

我道:“那丁將軍以為如何?”

“兩軍合力,一共進退。”

丁亨利究竟是想什麼主意?如果兩軍混編在一處,等如我軍被共和軍穿插分割了,萬一有哪支隊伍被他們策反,一旦共和軍對我們下手,就會引起極大騷動,到最後不可收拾,最好的結果是兩敗俱傷。難道,他是準備在食物中下毒?

我覺得心頭像被針刺了一下。如果兩軍混編,要下毒的話就太容易了,隻是丁亨利會這麼做麼?我沉吟道:“現在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外匏原之地不足以屯這許多兵。而且,兩軍混編的話,隻怕磨合困難,反而不如一軍單獨進攻得力。”

丁亨利道:“那楚將軍之意是……”

直到此時我才恍然大悟。丁亨利所謂的兩軍混編,其實就是做買賣的漫天要價,等我來坐地還錢。我笑了笑,道:“我軍遠來,地形不熟,還是由貴軍做先鋒開路吧。”

他要漫天開價,我幹脆把價錢還到地底。當初與鄭昭商議聯手之事,就是由帝國軍開路,共和軍提供糧草,他們絕不會同意這種提議的。果然,丁亨利笑了起來:“楚將軍太謙了,此事還是從長計議,下午請楚將軍來我營中碰個頭商議一下吧。”

是要公事公辦,在場麵上與我還價了吧,那麼今天是來探我的口風的。我暗自歎息。丁亨利為人誠懇,但現在也這樣弄手腕了。可是,我豈不也與他一樣?

當丁亨利告辭離去,看著他的背影,我不知心裏是什麼滋味。曾幾何時,我還想過有朝一日與丁亨利一同與蛇人交戰。現在是這樣了,但完全沒有那時想的那樣肝膽相照。

丁亨利說要一塊兒碰個頭,天知道背後打什麼主意。我當然不敢將諸將全部帶去,除了邵風觀以外,隻帶了馮奇他們四個,五德營五統領中隻帶了楊易。楊易文武雙全,人也冷靜,當是我與共和軍談判的有力臂助。十劍斬現在隻剩了九個,另外五人我讓他們好生看好鄭昭。現在鄭昭是我手頭防備共和軍過河拆橋的一個重要籌碼,隻要他還在五德營中,共和軍就不會對我們如何不利,所以我幾乎是將他軟禁起來,分了二十多人看守。但鄭昭這人太厲害,我仍然不敢放心,所以讓十劍斬的方海他們五人暗中看守,絕對不能讓鄭昭脫身。

我們剛進入共和軍的營地,剛通過名姓,有兩個將領迎上前來,到我們跟前行了一禮,道:“楚將軍,於謹,方若水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