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決戰前夕(2 / 3)

這一次前來,兩軍合計已超過了十萬。如此龐大的一支隊伍行軍不是易事。雖說兩支部隊的紀律都十分嚴明,一路也沒出什麼差錯,但兩軍在一處仍然難免要有摩擦,所以我們一直保留一定距離。我為了防止丁亨利多心,覺得我去窺探共和軍虛實,很少到他營中,他也極少過來。這丁謹和方若水我還記得都是共和軍現在的七天將之一,這七人是共和軍後起將領的佼佼者,也是共和軍的中堅,隻是不知這次七天將還有幾個也來了。

我跳下飛羽,道:“於將軍,方將軍,有勞二位相迎,感激不盡。不知何步天將軍、莫登符將軍、魏仁圖將軍、巴文彥將軍可在此間?”

我問的是除了丁亨利、於謹、方若水以外的七天將另外四人。與共和軍盡早要有一戰,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雖然不喜歡到處放眼線,但也讓人搜集了共和軍這批中堅將領的一切消息,連個人嗜好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這七人中能力最強的自然是丁亨利,而以何步天最為好色,幾可與我們的上代帝君太陽王相提並論,聽說他年紀不算大,在五羊城卻置了七房妻妾,兒子都有三四個了。於謹和方若水兩人名次較為靠後,但據說沒什麼特別的毛病,無非方若水稍有些貪杯,心胸也小一些。

我報出四人的名字,方若水眼中有些閃爍。我記得當初攻打南安城,也是方若水聽到曹聞道報出我軍實力時臉上抽動了一下。隔了這幾年,他雖然沉穩了許多,但還是有點沉不住氣。他還沒說什麼,於謹已躬身一禮,道:“回稟楚將軍得知,何將軍與莫將軍二人留守五羊城,以防蛇人散兵,魏將軍與巴將軍都在營中,今日正輪到他們打掃營地。”

邵風觀詫道:“打掃營地?”

於謹向邵風觀也施了一禮,道:“正是。我軍向有此習,各部輪流打掃。”

怪不得共和軍營中如此清潔。我點了點頭,道:“請二位帶路吧。”

丁亨利的營帳與邊上一邊無二,連大小都差不多。我們走到營帳前,他已站在門口等候了。我們一到,他便迎上來,滿麵春風地道:“楚都督,邵都督,兩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請進。”他看著我,微笑道:“楚將軍,不知您雕刻之技是不是更有進益?”

我笑了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楚將軍過謙了。如斯神技,當年魯晰子大師亦不能過。亨利每次讀書倦時,一觀楚將軍在霧雲城中所賜的木雕,佳果累累,便覺倦意頓消。”

他這話毫無溜須拍馬之意,看來丁亨利最佩服我的恐怕還是這一手雕刻之技。我笑了笑,道:“豈敢豈敢。”

我們分賓主落座,我見一個個座位上除了一大杯茶外,還放了個碗和小銀匙,但碗中卻是空的,有由詫異。也許商議軍機時會有點東西吃,但不知為何還不拿上來。

我還沒問,丁亨利拍了拍手,幾個士兵端著一口熱氣騰騰的湯鍋過來放在當中。這湯鍋樣子很古怪,下麵是一個槽,裏麵盡是赤紅的火炭,鍋中的湯汁也在微微作響,散發出一股異香。丁亨利道:“列位將軍,在下無以為敬,倒是剛打了幾個野味,請幾位品嚐。”

楊易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示意不會有毒。丁亨利就算再出花樣,但我相信他的人品絕不會做這事。何況他拿了這麼一個大鍋出來,自是示意不會有毒了。我道:“丁將軍太客氣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將軍可知這鍋中所煮是何物?”

我還沒說,邵風觀忽然抽了抽鼻子,笑道:“丁將軍原來煮的是五毒羹啊。”

一聽“五毒羹”這名字,我嚇了一跳,但看邵風觀樣子笑眯眯的並沒有異樣,心知這湯隻是名字凶,不會有什麼大礙,道:“在下倒是聞所未聞,邵兄不妨明示,以廣我見聞。”

邵風觀道:“有丁將軍在此,末將豈敢僭越。”

丁亨利笑道:“邵將軍果然淵博,連五毒羹也知道。南疆多瘴氣,頗多毒物,其中有龜、蛤、雉、鼠、狸五種,號稱五毒。五物毒性並不厲害,生就之肉卻肥美嫩脆,的是天下至味。這五物毒性雖低,單一食之終究無益,唯有五物一同調和,五毒自相克製,便無毒性。隻是因為此是南疆至尚佳肴,五物又需活殺方可,五羊城一帶已然絕跡,昔年楚將軍出使敝國,也未得染指此等異味。如今行軍山中,這五物便又多了起來,在下便煮得一器。隻是邵都督果然博學,在下本欲炫其獨到,原來邵都督早就知曉了。”

邵風觀道:“聽說五毒羹為大補熾熱之物,夏日食之會引發鼻血,不知丁將軍何以解之?”

丁亨利道:“這便要請兩位都督猜上一猜了,先請。”

一個士兵拉開了鍋蓋。鍋蓋剛開,一股熱騰騰的異香撲鼻而來。我暗自讚歎,我對口腹之欲不太看重,加上出身較低,對於這些美食向來知之極少,今天倒可開開眼。

那士兵拿了把長柄銅勺,將鍋中之羹舀在一排銅碗中。端到我跟前時,我才發現這五毒羹完全不像平時吃過的肉羹,竟是金黃色的膠凍之物,隻是還散著熱氣。那些金色膠凍全無雜質,盛在碗中還微微顫動。

銅碗邊還放了一把小小骨匙。我因為聽得邵風觀說是叫“五毒羹”,總有些不敢下手。但見邵風觀已將一匙放在嘴裏抿了一下,一副享受之極的樣子,大著膽子舀了一勺。剛放進嘴,卻覺一陣奇異的鮮甜沾上舌尖,一下子炸開,登時浸透渾身毛髓,身體裏也霎時充滿了力量。

看來邵風觀說得並不錯,這五毒羹確是大補熾熱之物,現在我周身也熱得直冒汗,口幹舌燥,拿起杯子來喝了口茶。茶水滾燙,不像一般的茶,但氣味芬芳,喝下去時卻又有種極為清涼之意,登時將胸口的燥熱解了。我怔了怔,卻聽得丁亨利道:“楚將軍,你可知這是什麼茶麼?”

我苦笑了一下。帝國各處大多產茶,每種都有名目,隻是平時我喝茶純粹為了解渴,根本不知道各種茶之間的區別。我看了看杯中,杯中不見綠葉,茶水卻是碧綠。正要老老實實說不知道,腦海中突然一亮。這種茶涼得出人意表,與尋常茶水完全不同,我在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曾見到一條,說南疆有種鬆蘿茶,其性極寒,土人攀岩采得,是醫治中暑的聖藥,也可以當茶飲,便是滾水衝炮也有寒意。我心中一動,道:“這茶叫鬆蘿茶麼?”

丁亨利頷首道:“鬆蘿茶生於山巔,其性極寒,便是在五羊城也隻能在夏天方能飲用。這種鬆蘿茶是從雪山上采摘而來,較尋常鬆蘿茶更為清冽,平時若是飲得多了甚至會引發寒症,卻正好可以中和五毒羹的燥熱之氣。楚將軍連鬆蘿茶都知道,當真博聞。”

我苦笑了一下。現在丁亨利的談吐,分明就與當初我來五羊城談判,何從景請我們飲用沁碧蘭漿時一般無二了。我道:“五羊城不也有種沁碧蘭漿麼?那種酒也是其寒無比,隻宜夏天飲用的吧。”

我隻是順口一說,眼角卻突然看到陪坐在丁亨利一側的方若水臉色極快地一變。我不由一呆,丁亨利卻笑了起來,道:“楚將軍原來還對那沁碧蘭漿念念不忘啊。沁碧蘭漿確是極寒之物,但此寒非彼寒,鬆蘿茶之寒乃王道之寒,沁碧蘭漿卻是霸道之寒。鬆蘿茶可解五毒羹燥熱,但五毒羹若與沁碧蘭漿相遇,則會產生奇毒,足以令人當場斃命,因此有‘五不見沁’之說。”

我大吃一驚,道:“竟有此事?”

丁亨利點點頭,道:“因為此二物非常人所能享,故知者甚寡。”

這當然應該是何從景說的吧。也隻有何從景這一族,曆代貴為城主,能夠享用這些極為難得的異味。五毒羔與沁碧蘭漿相遇會有劇毒,我實在不知道,如果有人要暗殺我,隻消在酒宴上同時上這兩種酒菜,我定然會著了他的道。不用說我,再精細的人也想不到兩種單獨食用毫無危險的東西合到一處就會產生劇毒。

隻是,丁亨利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從丁亨利的臉上看不出異樣,借著喝茶,眼角餘當掃了方若水一眼。方若水這人在七天將中最沉不住氣,方才他變了臉色也讓我懷疑。我看過去時,隻見方若水正看向丁亨利,眼中分明寫著為丁亨利所說這番話疑惑不解。

丁亨利是在告誡我!我腦中忽地一亮。隻怕,何從景曾經向他們說過這種計謀,我懷疑就會在消滅蛇人的慶功宴上實施此計,到時五德營的中高級將領杯酒談笑間便全都上了當。我越想越怕,心中也充滿了對丁亨利的感激。

不管丁亨利如果對我隱藏,他終究還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子。他是寧可與我堂堂正正地決一雌雄,也不願用陰謀來害我啊,甚至不惜點破何從景的陰謀。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既感激丁亨利,又痛恨他。

如果他願意投降帝國軍,那該免去多少刀兵。隻是,我知道丁亨利想的多半也是如此。他這樣告誡我,是因為對我惺惺相惜,不忍讓我白白送死,還是向我市恩,為了將來招降我做打算?我看了看丁亨利,卻見他正啜飲著一杯茶,臉上什麼神情都沒有。

不對。丁亨利的確是個很重情義的人,但他更不是因為私交而放水的人,他告誡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不管怎麼說,他把這個秘密告訴我,是讓我能夠防備這種防不勝防的暗殺手段,我看不出有什麼壞處。

今日丁亨利的談鋒甚健,天南海北,風土人情,說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以前從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好的口才。我的口才遠不及他,倒是邵風觀,不論丁亨利說什麼,他都接得上來。我自幼就在軍校讀書,那時看的盡是些兵書戰冊,直到後來文侯勸我多讀書,這才讀得雜了些,但與他們根本不能相比,隻能聽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著,偶爾才接兩句。隻是讓我奇怪的是,丁亨利今天說是叫我們來商議軍情,直到現在卻連一語都不及軍務,隻是閑聊。

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我正在沉思,卻聽邵風觀放下杯子,道:“丁將軍,多謝款待。隻是,今日我等前來,應該不是隻為飲宴吧?”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將軍,邵將軍,直到今日方才請諸位過來商議,還請兩位將軍海涵,隻因我軍主將今日方才能陣前。隻是主將路上恐怕耽擱了,原本中午便能到,卻直到現在還不曾來。”

他的話很平靜,但我和邵風觀都不由吃一驚。共和軍的主將是丁亨利,連帝國軍上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些年來丁亨利率共和軍也打了不少勝仗,他的名聲連句羅國都有所耳聞。可是他居然說他不是主將,邵風觀道:“丁將軍,可是何城主到陣前了麼?”

丁亨利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城主千金之體,且要經營五羊城,豈能親至軍前。我軍主將,乃是南武公子。”

丁亨利這話一出,我就算一直想不動聲色,臉上也不由變了變。我斜眼打了一眼邵風觀,隻見他的臉色也極快地沉了沉,看來他也聽說過南武公子這名字。我正想再問一問,有個親兵忽然過來,在丁亨利耳邊耳語了兩句,丁亨利臉上登時露出霽色,笑道:“兩位將軍久等了,南武公子已到,請兩位稍候,亨利失陪片刻。”

他站了起來,陪席的丁謹和方若水也站起來行禮告退。這讓我更為吃驚。南武公子這個人,其實我也和他接觸過了,隻是還不曾照過麵,實在很想知道這人長什麼樣。隻是以前他十分神秘,外間之人甚至很少有人知道還有這一號人物,這一次的派頭卻大得驚人,一來便讓丁亨利以下眾將一同迎接。看來,這個共和軍背後的頭麵人物也終於要浮出水麵了。

他來究竟是什麼用意?現在丁亨利前去,一定是在緊急商議什麼,如果能知道他們的交談,我的勝算又大了幾分。但現在是在共和軍軍營中,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裏,根本不可能去偷聽的。我苦笑了一下,又吃了一勺五毒羹,再喝一杯鬆蘿茶。一熱一冷間,身上倒是有種說不出的舒適。猛然間,卻想起剛才丁亨利迎接我時說的客套話。

他說他讀書倦了,看看我送他的木雕,用的是“佳果累累”!

我送給他的,是他的半身像啊!我的手都不禁有些顫抖。我送給鄭昭的禮物才是一株荔枝樹,正裝著天遁音。那一次想偷聽鄭昭私底下的密謀,結果南武公子雖沒看出破綻,還是懷疑裏麵有什麼玄虛,讓他們收好別拿出來。鄭昭小心之極,一定一直隨身帶著,他到我軍營中後,隻怕交給了丁亨利保管。那兩個木雕我故布疑陣,給丁亨利的是個空心的,大有安裝天遁音的可能,卻毫無古怪,而給鄭昭的荔枝樹上那一棵棵荔枝正是天遁音。這是薛文亦後來改良過的,即使是發明了天遁音的虛心子,我敢說也一定不會發覺。我想,丁亨利雖然足智多謀,卻不像鄭昭那樣多疑,那個木雕更是薛文亦的傑作,精致之極,讓他愛不釋手,連他也終於大意了。而我為了有備無患,一直將那個天遁音的聽簧帶在身邊。更巧的是,南武公子一直不在營中。如果他在營中,以他的多疑,一定不會讓丁亨利將那個木雕拿出來擺設的。

沒想到我竟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不論南武公子和丁亨利現在設了多麼精密的計策,現在這計策已經有了一條裂縫,我必須要抓住。想到這裏,我裝作有些難受的樣子,道:“邵將軍,我腹中難受,先失陪一下。”伸手向侍立在邊上的一個共和軍親兵招了招手,那人迎上來道:“楚將軍,請問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