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逝者往矣(3 / 3)

我沉吟道:“大人的意思是什麼?”

邵風觀一揚眉,似乎有點詫異之意:“我本來想探探你的口風呢,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也不禁歎了口氣。雖然在旁人看來,我已經是文侯的親信,但文侯還是有太多的事情瞞著我。

邵風觀將杯子輕輕敲著桌子,喃喃道:“不管怎麼說,大人確是不世出的奇才,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我到現在也想不通,這個地雷陣究竟是怎麼能夠同時炸起來的。”

我道:“是啊,我一樣想不通。”我也想不出來。那些地雷都是埋在土下的,如果用引線連起來,要讓它們幾乎同時炸響,必須設計得極其巧妙,而且地雷早在蛇人未至便已埋下,這許多天沒有一個地雷失效,也是一件極難辦的事,可文侯還是做到了。以前我就問過文侯,文侯卻隻是笑而不答,可能是不想將秘計公之於眾吧。這條計策解除了帝都之危,是文侯最為得意的,自然不想被別人知道。

邵風觀突然抬起頭,低聲道:“楚將軍,你真的不知道麼?”

他的話中似乎有異樣的意思,我吃了一驚,已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道:“怎麼,你想通了?”

邵風觀想了想,忽道:“你跟我來吧,我給你看個東西。”

我道:“好吧,我去牽馬。”

邵風觀道:“不用,你的飛羽太引人注目了,我已經安排好馬車。”

他走到門邊,向外看了看,道:“跟我來。”

我有點惴惴不安,跟在他身後道:“你要給我看什麼”

“到了就知道了。”他飛快地向前走去。現在軍校裏正在上課,這兒倒是很清淨。我雖然名義上還是軍校教師,但由於要統率前鋒營,所以授課的事大多由胡滔代勞,現在我是偏將軍,大概用不了多久也會有我自己的宅第了。我跟著邵風觀走過拐角,他打了個呼哨,一輛馬車忽然從一個岔道裏開了出來,駕車的正是諸葛方。

邵風觀扭頭道:“楚將軍,上來吧。”

我跟著他上了車,裏麵車簾也放下了,漆黑一片。我道:“邵將軍,你在擔心什麼?”

邵風觀道:“也沒什麼,有備無患。阿方,沒有人注意吧?”

諸葛方道:“沒有。”

“那就好,我們走。”

車子晃了一下開動了,我心中越發不安,小聲道:“邵將軍,到底要去哪兒?”

“城南。”

以前邵風觀開的平寧鏢局就在城南,我道:“是去你那鏢局麼?”

邵風觀點了點頭:“不錯。不過鏢局早歇業了,現在隻有幾個以前的夥計在打理。”

我越來越好奇,隻是想不通邵風觀到底要我看什麼東西,還要搞得如此神秘。車子不緊不慢地開著,一路上聽得了路上行人的喧嘩,危難解除後,帝都幾乎立刻恢複了往昔的繁華,做生意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車中很暗,邵風觀盤腿坐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我道:“你到底要讓我看什麼?”

邵風觀歎了口氣,道:“我想給你看個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知為什麼,我想到的是她,難道邵風觀把她偷出了東宮,來送給我麼?如果他真這麼做了,可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但我可以拋棄一切也在所不惜。我急道:“是個女子?”

邵風觀抬頭看了看我,眼神中又是詫異,又帶著點善意的嘲諷:“原來你也挺正常啊,嗬嗬,我以為你不喜歡女人呢。”

我臉紅了紅,心知自己的胡思亂想太沒邊了,也讓他去亂猜,隻是道:“到底是誰?”

“到了再說吧。”

他不再說話,我也不好再問。車子七拐八拐,忽然一停,諸葛方打開車門,道:“邵將軍,到了,外麵沒有異樣。”

邵風觀舒了口氣,道:“來吧。”

平寧鏢局的匾額已經取下了,大門緊閉,他推開門走進去,我連忙跟著他進門。雖然知道馬上就可以知道了,可是還在胡亂想著。邵風觀到底要我看誰?難道,會是甄以寧?

我渾身一震。如果甄以寧沒有死,那可太好了。這時邵風觀走到了一間內室前,伸手推開門,我搶上前去,先行進屋。

屋子很小,隻有一張床和一張小桌子。床上張著帳子,我幾乎是衝到床前,一把撩開了帳子。撩起帳子時,我的手都有些顫抖,這個謎團馬上就可以解開了。可是一撩起帳子,我卻是一怔。

床上的確躺著一個人,這人渾身是傷,包得嚴嚴實實,一張臉隻有一半露在外麵,但絕對不是甄以寧,我絞盡腦汁也不記得我認識這個人。這人正在睡覺,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邵風觀讓我來看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邵風觀走到我身邊,我道:“邵將軍,他是誰?”

邵風觀道:“他叫顧宣,是火軍團的士兵。”

我又是一怔。火軍團,那是畢煒的部隊,畢煒追擊蛇人,將火軍團都帶了出去,這個顧宣想必就是在戰役中受了傷。可邵風觀搞得如此神秘做什麼?我道:“那怎麼了?”

邵風觀沒有回答我,彎下腰,輕輕拍了拍那個顧宣,道:“顧宣,醒醒。”

這顧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到我,他大吃一驚,叫道:“你是誰?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邵風觀輕聲道:“不用怕,他是楚將軍。”

顧宣道:“我記得了,你是楚休紅!”我已經是文侯的親信,火軍團原本就是由文侯府軍的班底擴編而成,他認得我也不稀奇,可是這顧宣認出我後還是驚恐萬狀,不知為了什麼。

邵風觀道:“不用怕,楚將軍不會報告文侯大人的,你告訴他你的經曆吧。”

顧宣還是十分驚慌,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陣,道:“真的可以相信他麼?”

邵風觀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他,反正我看他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

我有點哭笑不得,邵風觀救過我的命,可是這話也似乎並不是誇獎我。我道:“顧宣,隻要你沒做什麼惡事,就不用怕我。”

顧宣又打量了我一下,目光中還是疑慮重重,半晌,方道:“邵將軍,可以跟他說麼?”

邵風觀道:“廢話,你的命隻有楚將軍才能救,說吧。”

顧宣想了想,咬咬牙道:“好吧,反正我這條命是揀來的。”他撐著想坐起來,卻又眉頭一皺,似乎身上疼痛不堪,我扶著他道:“慢慢說吧。”

邵風觀拉過一張椅子,道:“坐吧,他的話很長。”

等我們都坐好了,顧宣開口道:“楚將軍,我是火軍團第三隊的士兵,隸屬畢煒將軍統轄。今年四月上,畢煒將軍秘密召集我們十人到文侯府商議……”

“四月?”我打斷了他的話。四月時我剛從雄關城受訓回來,蛇人也正要圍攻帝都,文侯的地雷陣想必就是這個時候布下的。顧宣道:“是的,是四月。那時蛇人剛打破北寧城,屠方將軍的大軍敗回來,城中人心惶惶,我們也都不知如何是好。這個時候,忽然受到文侯大人召見,我們都十分意外,也極是高興。”

他說到這兒,咳了兩聲,邵風觀拿過一杯茶道:“喝一口,慢慢說吧。”顧宣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接道:“文侯是在密室中召見我們的,要我們立誓絕不能走漏消息,給了我們一個任務,便是在南門外秘密埋伏。”

我的心猛地一跳。顧宣雖然隻開了個頭,我卻已經隱隱知道了文侯的計策了。我搶過話頭,道:“是埋伏在地下麼?”

顧宣和邵風觀都是一震,顧宣驚道:“你知道麼?你……”邵風觀卻道:“楚將軍,你的心思真是機敏,一下就猜到了。”

地雷陣怪不得能同時爆發,原來,並不是用引線點燃的,而是用人!我驚得呆了,道:“原來是在地下挖了地洞,要你們埋伏在裏麵啊。難道,你們在地下埋伏了一個多月?”

顧宣點點頭,我驚道:“不可能!一個多月,你們吃什麼?拉在哪裏?而且蛇人難道不會發現洞口麼?”

蛇人圍城足足有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裏,顧宣他們頭頂都是蛇人,要說十個藏人的大洞連一個都沒有被發現,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哪知顧宣道:“不會發現。”

“為什麼?”

“因為此事極為機密,文侯也隻挖了十個洞,裏麵放了一個月的幹糧食水,我們一進裏麵,出口就被封住,除了幾個通風口,根本就沒有洞口。文侯也說過,蛇人一被擊退,就會將我們挖出來的。”

我聽得毛骨悚然。一個活生生的人,要被埋在地下一個多月,這要何等堅忍的意誌啊!這次解除了蛇人的圍攻,這十個人的功勞應該是最大的,不論如何獎賞都不過分。我不禁肅然起敬,道:“顧將軍,帝國是你們的努力才保住的,這個功勞可以排第一位。”

話一出口,我馬上知道自己錯了。戰後論功行賞,我也被加封為偏將軍,可是從頭至尾,文侯根本沒有說起有這樣十個人!果然,顧宣也隻是冷冷地一笑,道:“功勞?還有什麼功勞,一炸起來,我才知道我們都被騙了!本來文侯說我們那個洞穴不會有事,火藥都埋在別處,可是炸起來時,我卻發現,原來那些火藥和油就在洞穴邊上!”

我不禁呻吟起來,仿佛看到了黑暗中,被火藥爆炸時衝擊,泥土被炸得紛飛時的情景,一時間竟連氣都喘不上來。顧宣也在呻吟著,他的臉上雖然包著紗布,眼神中卻流露出難忍的恐懼和痛苦。好容易我才平靜下來,道:“後來呢?”

顧宣苦笑道:“那時我嚇得魂不附體,什麼都不知道了,隻知道往上刨著。雖然知道出來也是個死,可總比活活埋在土裏憋死要好一點。我的運氣很好,開始的一震將頭頂的泥土全都震塌了,竟然被我死命爬出了土層。一出來,便看見四周都是火,那時我的心都涼了,被火燒死和被土埋死,其實也差不多啊。”

“後來呢?”

“後來?”顧宣又是冷冷一笑,“本來我也隻道自己是死定了,已經不打算再要這條命,突然間天上下起了雨。我沒想到還能絕處逢生,可還沒來得及高興,馬上被一群燒得焦頭爛額的蛇人圍住了。那些蛇人正在拚命向後逃跑,正好有一輛車經過我。大概我下半身還埋在土裏,身上又糊滿了泥土,它們以為我也是蛇人,其中一個竟然將我拉上了車。”

我皺了皺眉,喝道:“不可能!它們發現你時會以為你是蛇人,可一上車後,難道還不會發現麼?”

顧宣道:“自然馬上發現了,有個蛇人立刻要殺了我,但其中一個蛇人卻製住了它們。開始我也不知道這蛇人是什麼用意,隻能被它們俘去,後來才知道,那個蛇人想從我嘴裏問出這地雷陣究竟是如何發動的。”

我沉思著道:“它真的打這樣的主意?”

顧宣道:“是的,它後來還來問過我。對了,它還告訴我,它的名字叫木昆。”

“木昆!”去年我赴援東平城時,為了換回二太子,蛇人派來的使者就是這個木昆。那時木昆的睿智就讓我吃驚,它的談吐和態度和一個人沒什麼兩樣,沒想到這個蛇人也參與了圍攻帝都。邵風觀道:“你總該信了吧?我本來也不相信。”

我本來還有點懷疑顧宣的話,此時卻已堅信不疑了。顧宣沒去過東平城,除非這一席話是邵風觀教他的,否則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木昆這個名字。我道:“顧將軍,你可受了不少苦。可脫險後為什麼不報告文侯大人?”

顧宣道:“在蛇人中倒是沒受太多的苦,那個木昆要問我,我已抱定必死之心,一個字都不告訴他。畢將軍率軍攻破了北寧城,蛇人繼續南逃,這次那個木昆也帶不了我們了,扔下我們自己逃走。那時我才長舒一口氣,隻道自己九死一生,總算保住了一條性命。”

我道:“隻道?這是什麼意思?”

顧宣冷笑道:“我是被邵將軍發現的。到了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除了我,還有鬱繼榮也活了下來。”

我一怔,馬上就想到了那鬱繼榮定是另一個埋伏在地下洞穴中的士兵。邵風觀在一邊輕聲道:“那個鬱繼榮是另一個脫險的士兵,是畢煒先行發現的。我發現了他後,見他身上被包紮的,還隻道是賣身投靠蛇人的敗類,聽他說到木昆我才算有點相信,正想向畢煒和鄧滄瀾報告,正好看見畢煒在處斬鬱繼榮。”

“什麼?”顧宣的話一直讓我吃驚,邵風觀這句話卻是讓我驚得呆了。如果顧宣的話是真的,那麼這個鬱繼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什麼罪責,畢煒又怎能處斬他?我道:“真的麼?為什麼?”

邵風觀道:“那個鬱繼榮罵不絕口,我是聽得他自稱‘鬱繼榮’,才知道他也和顧宣一樣,是十個人中的一個。”

這時顧宣突然大叫了一聲,身上的紗布登時殷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