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去時並不覺得有多長的這段路,來時卻仿佛走不到盡頭。我總覺得,她一直在看著我,帶著複雜莫測的情緒,一如之前的林嬪。好不容易到了岸邊,看到不遠處長身玉立笑意溫和的人,整顆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來。快步走到他近前,他扶住我,調侃道:“夫人看到為夫就這麼迫不及待嗎?”“……”毛線兩個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我望著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行雲,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想了半天,我問道。聽了這話,他笑得促狹,“左不過兩刻鍾罷了,夫人竟如此相思成疾。”我:“……”原來才兩刻鍾,可是坐在湖心亭中,麵對那個後宮中盛寵無雙的女子,我總覺得時間太過漫長,漫長到多呆一刻都是刻骨的折磨。
想了想,不對啊,遂狐疑的望向他,“行雲,你怎麼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明明來時還是一派沉穩淡然的。他笑著上前攬了我,“走吧,先回去再說。”“好。”
一路說起今日入宮所見所聞,提到林嬪,他沉思了會兒,突然有些遲疑的道:“你說的這個林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前欽天監林諭的孫女。”“欽天監?”這個答案,還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行雲笑了笑,麵帶追憶,“這位林嬪被封為嬪的時候,才八歲。”“啊?!”這下,我是真的吃驚了。八歲?不會吧……那麼點孩子,就成後妃了?“這些,都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要不是今日你提起,我都快忘了這件當年曾震驚朝野的事了。”
“林嬪的祖父是前欽天監林諭,而她的父母,在她出生後不久就雙雙去世了,說是意外,不過朝野中事……據傳回來的消息,林諭曾歎自己此生造孽太多,卻皆報應到自己後代子孫身上了,直到他身死……林嬪入宮封嬪,是他的遺願,而華重,不僅痛快的答應了,還在他死後以王爺之禮下葬,這些年,對於林嬪更是敬重有加,後妃們不敢得罪的,一是劉妃,二便是這位林嬪,連皇後都要靠後些……林諭其人,是有真才實學的,可以說,華重那幾年的順風順水,和他脫不了幹係,而他的死,一直是個謎,雖然對外宣稱的是急病。所以,這其中發生了什麼……芊芊,權勢之地,這些東西,你能想明白嗎?”“能猜到幾分。”從前我便對鬼神之說一直保持敬畏,更何況是現在。皇室這些齟齬(ju3yu3),歸根到底,不過權勢名利。隻不知這林諭是為華重做了什麼,要落得個子孫凋零的下場。
“而劉妃你更不用擔心,隻要華重不敢動靖王府,他就不敢動你,更何況……芊芊,”馬車還在骨碌碌的行駛,他突然側過身,認真的看著我,笑意溫和,帶著幾分輕鬆和快意,“過些時候,我就要出征,這次是去江古關,我們又可以遠離這樣的是非一段日子,江古關當地的浮螢花極負盛名,到時我帶你去看。”我愣住,抬眼去看他,此時的他,真的跟平時不一樣,他的神色很是柔和,眉眼間帶著從未見過的向往和欣喜……還有極淺的興奮。許是見過的吧……隻是,我早已不記得了。這個人,他是靖王,是靖王府的傳人,是應戰而生的神,他不該是在北城這樣勾心鬥角的修羅場裏步步為營,整日裏籌謀如何保住靖王府一府安寧,戰場,才是適合他的地方,那樣的金戈鐵馬快意生涯。那裏有他所向往的熱血天下,不必機關算盡去謀一個未知的結局,哪怕是戰死沙場,也終歸全了宿命。
“芊芊?”他笑著捏了捏我的臉,極輕極柔,輕柔至心下發酸,“怎麼了?不高興?”“沒有。”強行壓下滿心複雜,我微微側過了臉,“隻是想著,我若同你去了,府中該怎麼辦呢?”他也愣住,好半晌,才輕聲開口:“以前,都是母妃在……這次……沒事,我來解決。”一時沉默。許久,他突然便喚了我的名字:“芊芊……”我看過去,才發現他靜靜望著前方,車輪碾過地麵,骨碌碌的聲音,此刻尤為清晰,“我是不是很不孝?到現在為止,母妃是怎麼去的,我一點都查不出來,就像是真的突然便撐不住了,可是,我去蒼山之前,明明還是好好的……母妃身子不好我知道,但這麼些年了,我總以為她不會走的,她還能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我一直覺得,我還有機會盡孝,日子還長著……”“行雲……”“芊芊,幸好你還在。”他突然十分認真的這樣道,我抬眼望去,卻見他神色溫和,仿佛從未提到過母妃,仿佛他從未說過那番話。“芊芊,這次隻是小動蕩,耗不了什麼神,你想學什麼,我正好可以教你。”疼痛壓在心底是什麼滋味?自然是痛極麻木,冷暖自知。可是,行雲,我一點都不願意你冷暖自知。罷了……終究,我還是釋然一笑,我不敢保證自己能陪他多久,但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他的身邊,不會空寂殘缺,這樣就很好了,不是嗎?“行雲,你教我行兵打仗吧。”“行兵打仗?看來芊芊是想當將軍啊。”他笑,摸了摸我的頭,那隻大掌,極暖,極柔,仿佛羽毛劃過心間,輕輕淺淺。“我不想當將軍啊,沒那麼大誌向,我隻是想多學點東西而已。”“好。”定定的看了我許久,他驀地失笑,“你想學什麼我都教你,我不會的,就尋人教你,總之,我們芊芊想學什麼,就不會有學不到的。”“真的啊?”我看著他直笑,刻意問道:“那我想學返老還童之術,行雲你能教我嗎?”“……芊芊,”他無奈扶額,“這個不太適合你,你……”他眼神詭異的瞥了我一眼,“不能再還童了。”“啊?”我愣住,好半晌,終於順著他飄忽的目光發現了何為“不適合”,不禁有些惱羞成怒,“穆行雲!”“夫人有何吩咐?”他一本正經看向我,眼神真摯,對上這樣的目光,我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哈哈哈!”他大笑,伸手揉我的頭發,“芊芊,你這麼笨,也就隻能乖乖待在我身邊了。”“哼!”我裝作氣鼓鼓的別過臉,轉頭卻忍不住彎了眉眼,自然是要待在你身邊的,你不在,誰來幫我遮風擋雨?想到這,我不禁微愣,心下有些複雜的情緒滋生開來。穆行雲,原來我已經這麼依賴你了……“芊芊,到家了。”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溫柔的呼喚,我回頭,對上他盛滿笑意的雙眸,“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我在想,”一邊拽著他的手臂下車,我看著他,一邊緩緩道:“要不要找些關於江古關的文獻來看看,知己知彼,有備無患嘛。”“芊芊還知道知己知彼,不錯。”也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麼問題,他聽完驀然失笑,一邊搖頭一邊這樣誇讚道,嗯……如果這樣算誇讚的話。“聖旨還沒正式下來,還有些時日,我先給你講講當地的一些民風習俗,這兩天暗衛會送些關於江古關的密函來,到時候我再仔細說與你聽。”“好。”應下後,我突然想起件事,“行雲,你知道一種通體火紅的花嗎?”“通體火紅?”“對,莖,葉,花,都是火紅色,而且,現在這個時節,花開得極好。”“你在劉妃宮中見到的?”一麵踏入府門,侍衛們恭敬行禮,他點頭,這樣問我。“是啊,據說,華重為其賜名歡顏。”“歡顏?”腳下略頓了頓,他麵上有些許淡淡的諷刺,“華重其人,總是這麼容易想當然。”我心下疑惑,說完這句,他卻再也不提這件事,隻是笑著問我,“最近可想出去走走?”回過神來,我搖頭,“不是說過段日子就要去江古關嗎?我想先看關於當地的文獻。”“好。”他低聲笑道,“芊芊,想不想去看看元子孟?”我愕然抬頭,卻見他神色愉悅,“明天我帶你去太師府玩吧。”“……玩?”“對,玩。”他大笑,抬手捏了捏我的臉,溫溫潤潤的觸感柔軟到心底,“元子孟剛回來不久,太師肯定給她尋了很多好東西,現在北城最好玩的地方,非元太師府莫屬了。”大概是見我一臉茫然,他輕笑問我,“怎麼了?芊芊不想去看你元姐姐嗎?”“想啊。”我連忙點頭,也好些日子沒有見過元姐姐了,她也沒來看我,不提還好,這一提,就突然好想她。“想就行,我們明日就去,一會兒我讓妁兒準備下。”“哎?對了,聶兒和妁兒呢?”今日進宮,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回來時我和行雲一輛車,下車後又因著思緒複雜,沒有留意,眼下環顧四周我才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我讓她們去辦點事。”行雲解釋道,一邊又調侃的笑,“有隻小豬該是餓了,聶兒去給小豬買糧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