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笑很美，可是不知怎的，我心下有種不詳的預感愈來愈烈，愈來愈烈。……“你……”“芊芊，”她打斷我，眉眼彎彎，“你看這些繡品，可有你喜歡的？我送你一樣吧，權當紀念我們的相識了。”我呆滯的看了她半晌，在她柔柔的笑容裏，隨意撿出了一塊繡帕。這是一塊白底紅蝴蝶的繡帕，底色雪白，蝴蝶火紅，或飛或停的繡了七八隻，隻隻精致，栩栩如生。她看到我手中這塊繡帕，笑著接過，我順著她纖細布滿薄繭的手指，看到了一個圖案。“這是我的名字，”她這樣告訴我，“我繡出來的東西，都喜歡帶上自己的名字。芊芊，你既選擇了這個，我便將你的名字也繡上去，今後，便讓它來護佑你一生平安罷。”她說著，便開始穿針引線。我隻能靜靜看著，說不出任何話來。明明是看起來很簡單的圖案，可是她繡起來卻很複雜。我看不懂那千回百繞的針法，隻知道直到小晚玩累了回來洗完躺倒睡過去，她不過才堪堪繡了一半。見我一直在旁邊看著，她溫婉的笑道：“芊芊，你去睡吧，我沒那麼快好的。”我也不說話，隻搖頭，固執的坐在原地，她看了我許久，輕歎一聲，也不再說話，低頭繼續，隻是，她嘴角那抹溫柔的笑意，著實暖了我的心。
最後，我還是睡過去了。醒來時天才蒙蒙亮，我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明明感覺自己睡了好久了。動了動身子，才發現身上蓋著一件衣服。抬眼看去，發現她還坐在原地。那抹燈光一如我睡過去前，昏黃黯淡。察覺到我的動靜，她抬頭看我，彎了嘴角，手中一邊飛快在打結，“芊芊你醒了，我繡好了，你看看。”說著，針與布料之間的線已然斷開。她將繡帕遞過來，笑意盈盈的看著我。我接過一看，發現又是兩隻精巧的蝴蝶，展翅飛舞在半空，絲毫看不出這是兩個字。她一邊給我指筆畫一邊道：“我喜歡將文字融入繡品，以前為了做到這一步，我還特意去讀了好多我不喜歡的書。現在每次看到這些繡品，我都覺得，當初受的罪都是值得的。”我默默的看著手中的繡帕，心下欽佩。能夠專注於藝術的人，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家。
她說著，站起身來，一邊輕手輕腳打開櫃子一邊溫聲道：“我給你找件替換的衣物，然後收拾收拾，我送你出去。”我有些奇怪，“這麼早？”她不答，隻道：“芊芊，謝謝你幫我。”我……其實我壓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幫她，這件事牽涉太大了，若是真的，那至少大半個江古關都將要徹底洗牌，如此一來，民心大亂，邊關震動，恐會有禍事發生。隻是，對上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想，她這麼通透的一個人，定是也想得到這些的吧。所以她隻道讓我幫她，卻沒有說具體要做些什麼，而是將這個幫的度，交到了我手裏。
剛取出一件衣物遞到我手中，她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聽見好幾聲慘叫遠遠響起。緊接著，便是咒罵聲，哭喊聲，重物墜地聲……我眼皮狠狠的跳了起來，小晚被吵醒，揉著眼睛坐起來，迷迷糊糊的叫娘親。她麵色微變，強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安慰了幾句，轉身對我道：“我出去看看。”說著便走了出去。我剛想跟上去，卻見她出去不過一息，便快速退了回來，狠狠的將門摔上，栓緊。轉身的一瞬間，我看清了她蒼白的麵色。“小晚，”她喚道，一邊將他拉起來快速的穿上衣服，一邊不舍的摸了摸他的小臉。我看得心下驚駭，卻見她快步走過來，叮囑小晚，“你帶著姐姐到地窖去，不管聽到什麼，千萬別出來知道嗎？”“娘親，怎麼了？”小晚似是被驚得徹底清醒過來了，麵帶無助的看向她，隱隱有了哭意，“娘親，你要去哪？”她勉強的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頭，將他抱在懷裏，聽著外麵越來越近的慘叫聲，麵色越發蒼白，“孩子，乖，不管聽到什麼，別出來，別發出聲音，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娘親的話。以後……好好照顧自己。”說著，她放開他，站起來，衝我笑了笑，“芊芊……拜托你了。”說完，她撈起帕子一起塞到我手中，快步帶著我們走進隔壁的裏間。這時我才看見，裏間堆著很多柴火。她移開角落的柴火，在平整的地板上一掀，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便出現在眼前。若不是親眼看到，任誰都想不到這間破舊的屋子裏竟別有洞天。“快下去。”她催促，小晚站在原地不動，聲音已然帶了哭腔，“娘親……”“快下去！”耳中的哭喊聲再沒有多少距離，她急了，一把將小晚塞下去，又將我拉過去。我站在階梯半腰處，反手拉住她，她垂眸。定定的對視了許久，她苦笑，“外麵需要人。”說著，扯開我的手，一把便將地板蓋上了。小晚哭著撲上前，卻是再也沒有叫出聲來。頭頂一陣窸窸窣窣，女子的聲音輕輕響起，“芊芊，幫我……照顧好小晚。小晚，你要聽話……一定要聽話，不然娘親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說完這句話，伴隨著腳步聲的遠去，頭頂再也沒有聲音。一片漆黑中，我摸索著拉住小晚的手，他反手抱住我，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前襟處**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隨著一聲慘叫，“砰！”的一聲，似是房門被踹開。緊接著，一道陰狠的聲音傳來，“那個女人呢？”“誰？”女子的聲音平靜異常。那人桀桀的笑了，“別裝了，有人說，那個女人住到了你家。”“我不知道。”她的聲音依然十分平靜。“不知道？！”那人猛然拔高了聲音，“不知道怎麼你家的小兔崽子也不見了？我奉勸你一句，乖乖將她交出來吧。”她沒有說話。那人又開口道，“怎麼？你還想藏著那禍害？你仔細想想，我們主子對你們一向寬容，隻要你們不惹事，留你們一命也無妨，又何曾虧待過你們？可誰知，你們竟敢搭上她，不論是不是泄露了什麼，今日是絕不能再留下你們了。”“她是誰？”女子這樣問道，那人哈哈笑了，“她是誰？她是靖王妃！是穆行雲的女人！你們這些人的事若是讓她知道了，主子這些年的辛苦經營就全部付諸東流了！所以，不管你們有沒有說過什麼，今日都隻有死路一條！”“靖王妃不是……原來……她就是靖王妃。”似是呢喃般的一句話，接著，她好像笑了，“嗬……既然橫豎都是死路一條，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她的下落？我雖不曾將村子的秘密說出去，但是就憑她是靖王府的女主人，今日我便是死了，也絕不會讓她落到你們這些人手中。”“啪！啪！”一陣掌聲傳來，另一個陌生的陰柔聲音讚賞道：“好一個忠烈女子！我很欣賞！來人——”“嘿嘿，大人，殺了她之前，可不可以先讓兄弟們——”“啪！”響亮的耳光聲回蕩在耳邊，陰柔的聲音帶了幾分狠色，“你好大的膽子！敢妄自揣測我的意思！”噗通一聲，膝蓋重重磕在地上，那人聲音裏充滿了惶恐，“屬下知錯，屬下知錯，屬下該死！求大人……啊！！”一聲慘叫後，徹底歸於平靜，隻剩下那道陰柔的聲音，“收拾一下。”隨後，他又道：“來人，將這女人帶走！你們，搜！”“是！”頭頂的聲音越來越大，小晚抱住我的手臂越來越緊，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大人，什麼都沒有。”“說吧，我們的靖王妃，還有你兒子，他們去哪兒了？”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他也不在意，隻是冷冷的笑了，“你不說我也知道，這村子就這麼大，他們還能往哪跑？更何況，有你在手裏，還怕他們不送上門？”“隻怕你要高興得太早了。”女子的聲音很平靜。“你……什麼意思？……你們快攔住她！”一陣慌亂聲，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接著，她的聲音又傳過來，隻是虛弱了很多，“你們……永遠也別想找到他們。”隻有一句話，卻聽得我心狠狠一抽，難道她……手臂驀然一疼，我差點驚叫出聲，下一刻卻死死忍住。抱住我的那雙手，手指緊緊的掐住了我的手臂，身體也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我忍住手臂上尖銳的疼痛，反手緊緊抱住他。那道陰柔的聲音似是歎息了一聲，“這女子，倒是烈性。”“大人，我們何不將其屍首……”聲音停頓下來。沉默了許久，久到我隻覺心越來越痛，身也越來越痛，即將到達一個臨界點時，陰柔的聲音輕聲開口了，“不必了。來人，把她葬了吧，其餘人，往後山追！”“大人……！”“走！”“是！”不一會兒，頭頂便恢複了寂靜。我沒有動，小晚也沒有動。手臂已經痛到麻木，我站在原地，隻覺渾身發冷。眼前一片黑暗，頭腦昏昏沉沉，全身無力卻動彈不得，連倒下都做不到。那種極度悲痛和恐懼的絕望，我記憶猶新。仿佛置身冰窟，又仿佛從千米高空墜落，仿佛行走在炭火之中，又仿佛狠狠砸在密密麻麻的刀刃上……無盡的黑暗，無盡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