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裏陰冷的很,外麵的雪鋪天蓋地。
神像破舊蒼涼,廟中跳動的柴火旁圍坐著幾個草莽豪傑談笑風生。竄進來的風吹散了我的頭巾,灰白的一束亂發飄飛起來。
小顏不安生地扭個不停,不死心地拽著我問,“後來呢,後來她找著他了嗎?”
“當然沒有。”我打開包裹拿出木梳,木梳上經年磨損的痕跡累累,一如風霜的雙手。
我對著小顏微笑時,那片遙遠的戰場又在眼前一晃,曠野中遍布殘骸,無一生還的血泊,還有撕心裂肺的哭嚎。“這隻是個故事,那個混亂年代,這樣的事太多了,到處可見流離失所。”
小顏不躁動了,定定地望著我,臉上慢慢堆出個奇怪的表情。這個年齡的小孩兒獵奇心重,模仿力強,先前看到那個遼東大漢,學起走路虎虎生風的樣子真是惟妙惟肖。
我看著小顏,忽然有些笑不起來;她還是怔怔地望著我,臉上模擬起來的僵硬而哀慟的微笑,正如從我臉上一寸寸剝下來一般。
索性她很快又轉移了注意力,“那後來呢?”
“哪還有後來?再有後來,也就是傷心人獨自天涯。”
“就這樣結束了嗎?”
“是啊。”
“後來那個姑娘呢?”
我不明白這孩子愛聽故事也就罷了,這裏荒郊野外,實在讓人觸目淒涼,好不容易擠了個故事出來,打發打發時間,還對個結局不屈不撓地耿耿於懷。
“後來她就嫁夫生子了,一生熱衷於下廚,養得相公孩子一個個白白胖胖。”我笑道。
“騙人!”小顏氣憤道。
“那個公子呢?就這樣失蹤了?再也沒人見過?”
我恍惚中看見那個狹窄的巷子,來來去去的商販、買菜的婦人,“幾十年後,她又見到了那位公子,仍是風采翩翩,站在巷口的陽光下,真像神人一樣;那時候她嚇得高高舉在手上的掃帚硬生生地摔到地上,正追打皮猴樣的兒子,罵的一句,死小子,看老娘不揍扁你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小顏有模有樣地歎了口氣,倒向幹草鋪的床榻,終於準備睡了。“奶奶又騙我。當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編個故事都不高明。那場抗金戰役那麼重要,誰不知道是幾年前的事啊?還幾十年後呢…”咕噥著閉上眼睛,臉上掩不住的困意。
幹草鬆鬆軟軟,在這樣到處潮濕的大雪天氣裏,枕起來很舒適。夢鄉裏的片段清晰而鮮豔,是什麼時候呢……
十六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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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早春。淅瀝瀝下了很多天雨,才露出一點晴,我知道,這陽光,和園子裏越來越薄,最終慢慢化去的冰一樣,都是寒冬消退的預兆。
和以往的十五年一樣,百無聊賴地等著又一年的春光出現。
園子裏格外安靜,書樓的厚重木門推開時,“吱呀”
的一聲有些驚心。
傳奇一欄整整兩排書架,祖父和曾祖父幾十年的收藏可謂包羅萬象。
書頁略微發黃,不過並不影響閱讀。在細細的陽光裏,一層灰塵隨著薄薄的本子一起翻了出來。
這幾年我迷上傳奇,娘親沒收過這些不務正業的本子,勒令去練字背書,但我總能變戲法一樣再拿出一本來。
最初是看到二哥整日捧著這些書冊在讀。後來開始向往起跑馬江湖,快意人生,義薄雲天。可是現實是,我在這園子裏看了幾千個日出日落。
二哥到了血氣方剛的年齡,得償所願跑去學了武;轉眼我也到了血氣方剛的年紀,我還在園子裏兜圈子,每天半死不活地完成一堆指定的功課。
二哥出去遊曆一遍,帶回一個朋友。這個人和我認識的人不太一樣,雖然我統共沒認識幾個人,除了家人外,了不得隻有一些這條街上的鄰居。